杜家众小辈面无表情呵,您开心就好。
    春寒陡峭,杜绵看起来病得很重,瘦骨崚峋,躺在床上,脸色腊黄,通身病态朽暮之气,显见得病疴入骨,气若游丝,屋内曲阁挥之不去的药味。
    楚元昭设想中的故人相见,久别重逢的场景,并未出现,性慧冷冷淡淡的说了一句,还活着呢
    屋内屋外一瞬间的静默无声。
    杜老爷子及时睁开浑浊的老眼,有气无力的道“您来了,恕小辈不得起身见礼。”
    仿佛才见到一旁的楚元昭,杜老爷子老辣的眸中倏地闪过一道精光,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好悬没厥过去。
    楚元昭听着都替他难受,万一,这老爷子被大师兄气死,那也忒背晦了,一准死不瞑目,人活着不顺心就算了,生生被你气死,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那得多糟心呐
    性慧大师兄果然从来不会令人失望,即便在这生死攸关的关口,他老人家的神色不曾有过半分动容,一如既往的淡漠。
    “你的孝敬我收到了,安心云吧”大师兄的冰冷无情的口吻,听得楚元昭心头咯噔一下,他下意识看向床上的杜老爷子,果然,杜老爷子咳得愈发厉害了,咳了一刻钟,吐了两口血,扭曲的面容才好了些。
    姜还是老的辣,楚元昭心中啧啧称奇,他跟着操哪门子闲心,难怪大师兄嘲笑自个心思浅薄,搁在老狐狸面前,那点子小心思都不够看的。
    楚元昭捡了个座,和拂柳对坐,非常不见外的吃点心,喏,梨花糕太甜了些,不如林妹妹的手艺好。
    想到黛玉,楚元昭心底闪过一抹惆怅,贾瑚走了也有一年多了,他也听说荣国公逝了,傻大姐不知如何伤心呢
    朝堂风云变幻,边关战事频繁,前路漫漫,相见之日,遥遥无期。
    楚元昭收回思绪,杜府的人不知何时出去了,一个个倒是心大,让大师兄这个活祖宗伺候病人,就不怕老爷子一口气上不来
    再看杜老头,也不装病重了,撑着赢弱的病躯,似乎要下床,再看冷脸的大师兄,楚元昭心头一软,扶了杜老头一把。
    杜老头嘿嘿一笑,中气十足“老朽无妨,小师父切忌心软。”未竟之意,杜绵未曾明言,他想说,为君者讳,心慈手软要不得,但此刻,杜绵不了解少年皇子的品性,不便直言。
    楚元昭无语,再看大师兄讥讽的目光,楚元昭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地消失,可耻,太可耻了。
    都是聪明人,就自个是傻瓜,成了吧,不仅傻,眼神还不好,睁眼瞎
    大概是被打击次数多了,楚元昭的格外平静,坦然的收回手。
    杜老爷子心中赞叹了一句,好定力,少年尚且懵懂,单这份定力委实难得,这是当年先祖曾言的福缘吗一定要牢牢抱好大腿,错过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杜绵炙热的小眼神,盯得楚元昭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在杜府住了三日,楚元昭发现杜老爷子深谙祖上之美德,对付大师兄颇有心得,脸皮厚,胆子大,认准这两点,无往而不利,至于损失吗
    楚元昭微笑,数十坛藏酒而已,不过是杜老爷子傻泼打滚,哭天抢地,自愧保不住先祖珍藏。
    作为大师兄忠实的狗腿子,楚元昭见证了杜老爷子一夜华发生,怒极生恨,不敢恨正主,只能在自个身上撒气,愣是把自个气了个半死。
    唉,楚元昭风轻云淡的想,何必呢已然至此,何苦再和自个较劲,大师兄这等土匪性子,又不是一年两年修炼成的,胎里带来的天性,天生就霸道,无解。
    有一等狂徒,狂妄之极时,最多说句天老大,地老二,老子第三,但是,楚元昭非常清楚,在大师兄的认知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大师兄狂妄起来不是人,什么天老大,地老二,上天要敢说句他是老大,大师兄这厮定会剐天。
    楚元昭眼珠转了转,皱起了眉,大师兄的性格似乎不太对初见时,大师兄是如沐春风,表里不如一的路线,后来刁钻刻薄的画风,怎么最近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
    以前好歹有一两分人情味,哪像最近,冷血无情的楷模典范
    楚元昭打了个冷战,夺舍易容换人了不可能吧谁敢夺大师兄的舍,孤魂野鬼鬼生不艰吗踏踏实实做个鬼不好么夺什么舍难道夺舍的孤魂野鬼是个霸道性子,大师兄把他吃了,融合了才被同化了。
    楚元昭脚下珢玱,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线索给忽略掉
    楚元昭蹙眉,把拂柳拉到一边嘀咕,拂柳怜悯的注视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仿佛楚元昭是一个智障。
    楚元昭
    拂柳回头瞅了眼自家大爷,见他老人家连个冷眼都懒得赏,才开口道“和你想得差不多,但是大爷的情况很复杂,人有三魂六魄,大爷只是其中一魄而已,而且这一魄的意识并不全,他的性情变化,大概是和本体意识的融合。”
    令拂柳没想到的,楚元昭顶着一脸雷劈的神情,开口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魄的性情都这般恶劣,那本人的魂魄要是全了,简直是天塌地陷,旷古大劫。”
    拂柳。。
    不愧是亲生的,关注点很奇葩,很独特,能活到现在,没被雷劈死命真大,肯定是泡在狗屎堆里了吧,狗屎运踩得让人羡慕妒忌恨。
    很快,楚元昭回过神来,狐疑的盯着拂柳清秀的小脸,不正常,不正常,一个敢和大师兄顶嘴的拂柳小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太不正常了,莫不是有诈还是另有所求
    楚元昭伸手探了探拂柳的额头,拂柳没好气的弹开楚元昭的手,冷冷一笑“我告诉你的东西,自然是大爷允了的,他老人家不允,我敢说吗”
    楚元昭点点头,这才对,但是,大师兄啥时候客串贴心大师兄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拂柳冷笑道“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望着拂柳干脆利落的背影,楚元昭眯起眼,他的脑中闪过一抹不太好的预感,消逝得极快,快得让楚元昭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杜绵对楚元昭的态度格外热情,甚至称得上谄媚,但这种态度,对楚元昭而言,并不反感,毕竟见证了杜老爷子悲愤入骨的血与泪,同为被大师兄剥削,蹂、躏过无数次的楚元昭,对杜老爷子有一丢丢惺惺相惜的怜悯。
    杜老爷子的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教导楚元昭认识这个天下,将朝堂百官这张盛大的画卷徐徐展开。
    楚元昭原以为杜老爷子会教他为君之道,帝王之术,历朝历代,新君即位后,帝师之名清贵而卓殊,但杜绵并没有,他讲的是自个的为臣之道,五十载的朝堂风云。
    楚元昭像一个旁观者,他仿佛亲眼目睹着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书生,一步步被磨砺成游刃有余的重臣,直到提书致仕,荣归故里。
    那些勾心斗角,诡谲云涌,历历在目,似乎楚元昭亲身走了一遭,杜绵仕途艰难时,他同仇敌忾,心中些许悲愤之意,为大权在握之人的翻云覆雨,为棋子不得自主而愁苦。
    但杜绵话峰忽转,他忽然跳出自身,讲起了权臣的立场,楚元昭恍然察觉先前的悲愤和不甘,在权臣的立场何等可笑,朝堂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战场之上,敌不进我则退,犹豫,迟疑,中立皆不可取,妄图以清白廉洁自重,立身庙堂,滑天下之大稽。
    任何时候,任何时刻,除非你有绝佳的运道,和心机过人,算无遗策的城府,方得安稳,在仕宦之路,烽火连天,尸骸满地,苛求安宁,岂非天下最可笑之事。
    天下的聪明人很多,但绝顶聪明的人太少,太少了,历朝历代,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只一人而已。
    百官也是寻常聪明人,你方算罢,他方登场,不过是博杀运道,和智慧,各凭本事,仕宦之途,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期翼自保,保全自身,那又何必踏入仕宦这摊泥流污水避隐深山,超然世外,换来安稳,求仁得仁,求果得果。
    苦读十年乃至数十年,古来不羡荣华,不慕簪缨的读书人,又有几人能禁得住高堂庙祝的诱、惑,争先恐后,前仆后继,步入九间朝殿,皆因各有所求。
    有人求报效天下,有人求富贵荣华,有人求青史留名,有人求大权在握,但这条路注定不是顺遂的,平步青云的内里,是刀光剑影,是步步惊心,是辗转反侧,是夜以继日,是提心吊胆,深思熟虑的百般考量。
    朝堂上的立场泾渭分明,却又暗含杀机。
    心怀天下清廉奉节的官职,试图挽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纸上豪情万丈写来易,真正坐到了官员的位置,却有太多的不得已。
    渎职清廉之士,恪尽职守,同僚被衬托得暗淡无光,仕宦之路,前途嘉奖能保住命已是幸事。
    贪赃灾银灾粮层层剥削,到了地方,十之余三便是幸事,富商大姓,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稍有不慎,自诩清廉奉节者,已是百口莫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官员们,像韭菜一般,砍了一茬又一茬,清官,贪官能办事就算是好的官吏了。
    英明神武的帝王,不在乎青史留名,官员不听话,阴奉阳违,一砍了事,像割韭菜一样,无惧天下失才,割得官员们胆颤心惊,个个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的奉职,还得担心哪天人头落地。
    那样的帝王,殊为罕见,至少楚元昭很有自知之明,像他那位老祖宗,楚太、祖那样的奇人,他难以望其项背,先祖之光,可昭日月,而他充其量,也就是颗小星星,能不能发光还两说。
    爱惜羽毛的帝王,顾忌史书,瞻前顾后,轻拿轻放,只求仁以治国,积疴陈弊,年岁久了,弊端迭生,埋下祸根。
    楚元昭沉默不语,他忽然觉得冷,这种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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