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 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又是一年春来好时节。
    江东微雨楼, 二楼雅座,一身白衣, 俊美绝伦的男子,眉宇间数不尽的风流, 唯一句天质自然,唯仙人可比拟, 随侍两小童亦容貌出众,非寻常人也。
    男子抚袖慢饮一杯酒, 引来楼下众人抽气之声, 有人高声道“唐时太白大鹏赋序, 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谓余有仙风道骨,这位郎君莫不是九天之上的仙人驾临凡尘不成”
    一旁有人忙道“可不是,此等俊姿风采, 举世罕见,真真鸾姿凤态,眇映云松。”
    一时间,微雨楼下, 人满为患,沸沸扬扬,争着一堵当世仙人的风采。
    拂柳叹了口气, 面露无奈“大爷,您非要这江东的小娘子掷果盈车,生生把您砸死不成,咱低调点,做个修为高深的高僧不好吗”
    楚元昭狂点头,深以为然,自打大师兄热衷高调开始,他没有哪一日是完好无损的,不是被砸个头破血流,就是鼻青脸肿的,那些赶也赶不走,打也不能打的狂峰浪蝶,一波波的汹涌过来,他都想不起来,啥叫太平日子了,早知道回到城里这等阵势,还不如在边关吃沙子呢苦就苦点吧,也比淹死在脂粉堆里强。
    楚元昭苦着脸,女人真的是太可怕了,女人也就算了,顶破天了也就是掐他几把,最可恨的是,居然还有男的,腆着厚脸皮,伸出猪油手,占他的便宜,大师兄武艺高超,超然脱困,轻而易举,他和拂柳可就掺了,再好的轻功,被一堆人围追堵截,愣是使不出来。
    性慧摆着一张无欲无求的仙人脸,轻描淡写的道“我又没入佛家门下,只是个挂名弟子,正儿八经说起来,我是道家弟子,谁让那姓张的那货胆子小,愣是不承认老子是他小师叔。”
    九天之上,一道紫宵法雷蜿蜒而下,以锋利不可挡的威势直劈而下,抵达微雨楼时,戛然而止,默默地回去了。
    楚元昭嘴角抽了抽,为什么不认,您自个没数吗就您这张嘴,仙神都能被你气死,何况一派祖师爷了,活着不好吗逍遥自在的在天上当个神仙不好吗凭白认个祖宗回去,还是能把自个气死的祖宗,图啥图活得不自在还是图死得不够早
    我佛门只让您当个挂名弟子,真的是太睿智了,太英明了。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西方灵山中,偶然聆听到小和尚所思所想的佛祖,慈悲的嘴角笑意似乎深了些。
    拂柳冷笑两声,脸色铁青,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握着剑的手背崩出骇人的紫淤色,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哐当一声,剑被狠狠扔在桌上。
    “我给您两个选择,要么把您那张祸国倾城的脸挡出,要么咱就分道扬镳,我受够了”
    拂柳咬牙切齿的放狠话。
    “老子是被吓大的”性慧漫不经心白了他一眼。
    楚元昭瑟瑟发抖,自从大师兄性情大变,似乎越来越恐怖了,他以为尖酸刻薄是大师兄某项技能,事实证明,他太年轻,才单纯而天真。
    拂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咧了咧嘴,嘟囔道“那您是准备给我和小和尚收尸吗眼睁睁看着我们俩死不瞑目”
    性慧勾了勾嘴角“有何不可”
    拂柳
    楚元昭
    精致的雅座氛围有一刹那的凝滞,楚元昭拂柳面面相觎,苦笑无言,始作佣者端着一派清冷雅致,坦然自若的品茗,饮酒,吃点心。
    一个时辰后,两个时辰后,数个时辰后,晚霞垂落,星月无光。
    微雨楼的掌柜颤颤巍巍的来到二桌窗前雅座,拭了拭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的说道“三位客官,本店打烊了,酒水点心这江东城里也都买完了,您看。”
    拂柳转了转眼珠,心虚的摸了摸怀里轻飘飘的银票,大爷到底开启了什么模式,饿死鬼么就他老人家吃的东西,至少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看热闹的狂蜂浪蝶都散了,毕竟能吃是福,太能吃就不是福,而是祸了,即便是江东首富庄家也扛不住仙人一顿饭上万两的银子。长得好看是好看,这也忒能吃了,一顿饭上万两,那一年岂不是几百万两,大楚的税赋一年也才几百万两,这仙人足足能吃大楚一国的赋税,太可怕了,怪物,常言说得好,看人不能看脸。
    楚元昭摘了玉佩,递给拂柳,实在不行,拿着这玩意去兑点银子吧,酒楼也是小本买卖,搭了上万两银子,他们若是赖账,只怕前脚走人,后脚微雨楼上下几十号人就该抹脖子上吊了。
    话说回来,大师兄吃这么多东西,肚子也没鼓,到底把东西吃哪去了
    性慧斜睨了他一个冷眼“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楚元昭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低下头,假装鹌鹑。
    玉佩无风自动,乖巧的飞到楚元昭的手中。
    “不用你们结帐,自会有人来付,安生坐着。”
    拂柳心里踏实了,直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大爷发话了,就这么着吧,反正当了玉佩也不一定凑够上万两银子,大爷毒舌了些,性子不大好,似乎从未言而无信过。
    拂柳劝了掌柜两句,掌柜苦着脸下楼,楼下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掌柜的,快来收钱,楼上那几位贵客要结帐了。”
    掌柜大喜之下,结结实实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了个头破血流,顾不得头上鲜血汩汩,大声回道“来了,来了,这就来。”
    柜台前为首的是一位中年人,约摸四十许人,见掌柜的如此敬业,众人愣了。
    掌柜的嘿嘿一笑,拿袖子随意擦了擦淌到额前的血,算盘噼里啪啦作响,片刻后,掌柜喜滋滋的说“承惠一万八千九百三十两银子,您给一万八千五就成。”
    中年人眼角抽搐,看了眼后面的管家打扮的人,管家上前递过两张银票,道“两万两,不必找了,瞧您这一头伤的,您也不容易,烦劳问下,贵客用的可还好”
    掌柜的双手接过,躬身谢礼,身后的伙计齐刷刷一同鞠躬“谢老爷赏。”
    掌柜的直起身来,见为首之人面露不悦之色,忙道“咱们店小粗鄙,预备的东西多有不足,万幸贵人宽仁雅度,不与小的们一般计较,只是。”
    掌柜的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贵人似有不足之意,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店不止把咱们城,连相邻数城的精舍之物都买尽了。”
    中年人微微点头,示意掌柜的不必再说,掌柜的识情识趣的闭了嘴,店门大开,穿着精致的十八位丫鬟列成一排,各人皆一手持一膳盒,中年人亲自捧了千年梨木的雕花盏托,神色微凛,躬身上楼去了。
    待上了楼,敛声屏气行了礼,将东西一一摆在桌上,一言不发随侍在旁。
    楚元昭拂柳看的目瞪口呆。
    月上三更天,这一天是微风楼的掌柜伙计们大开眼界的日子,首先是掌柜伙计们一个不落,全得了丰厚的赏赐,二是他们集体见证了神仙诡异事件,譬如一个寻常人的胃口能否吃下一座城,类似的传说,有人也曾试图对人相告,甭管是说与写,皆不得法,想来是仙人手段,众人胆怯,愈发不敢提起此事,待过得数年,慢慢便不记得了。
    拂柳昏昏欲睡,楚元昭眼睛酸涩,时不时掐自个一把,防止自个睡过去的三更时辰,性慧大师兄终于收了神通,好整以暇的用锦帕拭了拭唇,漫不经心的开口“你是杜家的人”
    拂柳楚元昭两人一个激灵醒过来,清醒了,坐姿端正犹如学堂的勤苦莘莘学子。
    中年人跪地叩了三个头,方回道“回主子,小人乃杜家第三代次孙,名衡,因避妻孝,在家中归省,不知主子近日驾临,来迟了,请主子赐罪。”
    性慧冷哼了一声,道“何罪可罚,何罪可恕,杜小二,脱了奴籍百余年了,跪得多了,腰直不起来了”
    杜衡从善如流道“是小人妄言了,家中备下了寒榻,老父病重,爬不起来,若贵客不嫌弃,不知可否到寒舍权且将就一日。”
    性慧大步流星,起身便走,拂柳和楚元昭认命的在后头搬行李,大爷师兄的“王霸”之气哟,还真是到哪都是大爷,气焰嚣张的恨不得人抽死他,怪道张天师不肯敢承认他长辈的身份,就这德行,不认他都摆出一幅老子天下无敌的架子,要是认了,岂不是给他一个堂而皇之、理直气壮、作威作福的名头。
    楚元昭眼珠转了转,有些惋惜,能入到大师兄眼中的旧仆,肯定是有一二分手段的吧,可惜去的忒早,没把应对大师兄脾气的法子传下来。
    天可怜见,喜怒无常,刻薄成性,捉摸不定的人,太难伺候了,特别是,这种人武力值逆天,有一万种把人整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的点子,楚元昭打了个哆嗦,太可怕了,他当初哪来的勇气,把大师兄当亲爹呢一定是脑子进水,不理智的妄念。
    真要摊上这么个亲爹,他不如早早自刎的好,仔细想想,有个贪图美色,薄情寡恩的爹,也不是不能接受滴
    杜家经过百年的繁衍,已经成为江东乃至相邻数省首屈一指的家族,比起寻常世家来说,杜家有一个天然优势,那就是杜家的酒,江东梨花白名扬四海。
    杜家的梨花白,每年所产不过数十坛,不作买卖,万金难求,每一坛都有去处,年例进贡大内十坛,祭奠杜家先祖三坛,太后帝皇千秋,皇陵祭奠所用,去了个七七八八,杜家统共不过留数坛而已,自家人都不够喝,哪还有多的往外卖的。
    杜家也献过酿酒的方子,不少人都试过,却没有一家能酿出杜家的十里飘香,甘甜纯冽,世间爱酒之人何其多,不乏王公贵族,杜家借着这手酿酒的好手艺,得以留存。
    因杜家虽有美酒之名,却不事商贾之事,得以入仕,百余年经营下来,杜家在朝堂略占一席之地,端的是一派清贵。
    杜衡其父杜绵官至礼部尚书,前几年告老返京,整日在家是侍花弄草,含饴弄孙,闲了酿几坛酒,逗逗鸟,养了一群猫狗,拿他老人家的话来说,孙辈太少,又无趣,只得拿猫儿狗儿来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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