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温初抵达港城的时候,是凌晨时分。
    码头这个点却仍然是灯火通明, 比任何其他地方都要热闹。
    陈实大概这一次不会出现在码头迎接她了。
    原温初不知道陈实要去做岚帮新龙头, 但是她下了船之后, 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因为来接她是郑尧兴,他的嘴巴不是一般的快,有什么话便直接当着原温初的面说,原温初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岚帮龙头”
    这大概就是旁人口中的蝴蝶效应了吧。
    原温初之前倒是当真没有想过,岚帮新的龙头会是陈实, 但是这对于她而言, 当然算得上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消息。
    沪城有顾铮行同陈实的话,很是稳当, 当然前提是他们两个不要打起来。
    郑尧兴瞧着同两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他倒是盯着原温初看了一眼, 似是感叹得很。
    “原大小姐瞧着,比两年前更美了。”
    眼前的原大小姐,风华极盛,像是出鞘的利剑,这么锐利的一个美人,难怪放眼整个港城, 都好似没有人能够降服得住。
    原温初挑了挑眉, 她说道。
    “一副皮相罢了。”
    旁人做出这样的姿态, 未免太高傲, 但是她这样说, 却又极为理所应当, 她美名远扬,但是原温初根本不会因为美貌所困。
    她本来也不是依靠这张面容混迹世间的。
    玉落坐在她身旁,乖巧得很,就是个学生样子,反而是原大小姐,眼底有神,她问道。
    “殷惜让你来接我”
    郑尧兴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在自己的头顶挠了两下,然后原温初听见郑尧兴开口说道。
    “不是,爷没提这一茬,我若不是从陈实那里打听过,我也不知道原大小姐你今日归港。我来接原小姐,一是小陈爷他不在,二是我自己也惦念着许久不曾见过原小姐你,所以想要瞧瞧原小姐罢了。”
    郑尧兴的语气,透出几分谨慎来。
    当年是他领陈实入门,但是如今陈实已经发迹,他再把他当成跑腿跟班显然不合适,如今他已经腾龙在野,所以郑尧兴还是想着管他叫一声小陈爷更好。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其实郑尧兴起初也想过,为何是陈实有这个机遇,能够从跑腿一跃而成港城如今举重轻重的大人物。
    明明他先入行,跟着殷惜也早,但是码头归了陈实。
    但是他这种不甘心的念头,很快便也收敛起来,他虽然心中不甘不愿,但是他更加明白一个事实,如同陈实那般的人,当真是百万人中无一个。
    他有他的机遇,羡慕不得。
    而且陈实那个小子不是一般的搏命。
    他走这条路,站得越高,风险越大,危机四伏,是当真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随时都可能暴毙的结局。
    他走这条路,根本就没有图过安稳收场,当真他处于陈实的那个位置,未必有魄力踏入那个位置,做出那些决断。
    想到这里,他也就心平气和。
    反正他郑尧兴如今混得不错,黑白两条道通吃,旁人见到他,念及他给殷爷办事,难免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想到这里,郑尧兴立刻心中平顺不少。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原温初,随意开口问道。
    “去原家”
    原温初想了想,说道。
    “先送玉落去法华学院。”
    车停在法华学院门外,玉落拎着箱子走下来的时候,路灯已经明亮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步步地向前走去,路灯阴影之下,却突然闯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玉落吓了好大一跳,她险些叫出声,这道人影却飞快地走到她面前,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脸,玉落只感觉到自己呼吸都乱了一拍。
    那个青年,面容颇为俊朗,只是他穿着衬衫,头发却是乱蓬蓬的,瞧着乱七八糟,但是却更加增添了几分可以信赖的憔悴感,他走到玉落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玉落,玉落听见他声音之中,都透出强烈的情绪来。
    灼热,滚烫,好像是绵长思念。
    然后他一把抱紧了她,玉落紧张无比,她的身体绷紧,感觉呼吸都急促了,而对面的人则是低下头,他贴近她的耳垂,低低地说道。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我想你一定会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一刻也忍不了。”
    是殷则虚,他声音听着,极深情。
    “玉落,我们别吵了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们和好。我满脑子都是你。”
    原温初当然不知道殷则虚听了顾铮洲的撺掇,果真去找了玉落,想要学顾铮洲的那一套,去套路玉落。
    片刻之后,她已经坐在自己的宅子里头,她坐在沙发之上,脸上没有丝毫辗转跋涉的疲惫之色,而她的手掌心,则是多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她入门坐下来之前,从信箱之中取出来的,而这封信的来历也有点特殊。
    居然是从警备司寄过来的,这倒是显得很特别,有些意思。
    原温初的指尖缓缓地摸过信封上凹凸不平的印痕。
    李沉意给她的信件,里头的内容却很耐人寻味。
    因为,这封信,其实等于是白秀岚口述的,她要见她,她说,她还有事情没有告诉原温初,她要原温初去警备司一趟,她有话要讲。
    她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了,估计很难再出来,她弟弟白泰仁因为抽大烟又搞不得钱财维系,如今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听闻早就没有了下落,也许已经死在哪个贫民窟之中。
    原温初也懒得再打听这些烂事。
    在她眼中,这恩怨已经算结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白秀岚居然还要出来跳动。
    她想了想,抓住这封信,打算去警备司看看,白秀岚还能够不死心地说什么,她都已经这么凄凉,不留些力气多活几年,还想要折腾什么幺蛾子
    警备司里头光线昏暗,外头隐约有脚步声同交谈声,这里一般要隔很久才开放一次,原温初的运气不错,今日能够探访重刑犯。
    她隔着玻璃同铁栅栏,瞧见白秀岚被人带出来的时候,她几乎是有些震惊的,心里头更大的念头是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白秀岚比她印象之中又苍老狼狈了很多,她低着头,满面风霜凄苦,原温初想到当年她身穿旗袍神采飞扬四处赴宴,也不禁感叹她也有今日惨淡下场。
    白秀岚坐在她对面,她很不自然地伸出手拨弄了两下头发。
    然后原温初听见她说道。
    “我知道你恨我是应当,不过我找你,是告诉你你除了我,还应当恨一个人。”
    她这么一说,给原温初的感觉是老生常谈,她皱起眉头,隔了数秒,她好似连呼吸都没有急促一下,波澜不惊地说道。
    “殷惜”
    白秀岚的眼神已经多了一点歇斯底里的意味,然后原温初听见白秀岚说道。
    “不错,你应当恨他才是当年若不是他给我分析,现身说法,死了母亲的孩子多么可怜,让我给宁宁打算找出路,我怎么会再去勾引你的父亲当年我和他母亲同样做舞女,他母亲后来病死,他凄凄凉凉一个人,他要去找殷家报仇,却没有门路。他让我进你们家,就是因为你们家同殷夫人是亲戚只有我拿下你父亲,才能够把他推荐去殷家做管家”
    “否则他当时的身份,怎么可能接触得到殷家的人。又怎么做得到管家的职位。这一切都是他的谋划,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叫来殷惜,我亲自跟他对峙”
    白秀岚的声音里头,透出强烈的怨毒之气,那股怨毒之气深深地纠缠着她,让她容颜一日丑陋过一日。
    毕竟相由心生,她如今落在泥沼里头,一生注定凄苦,在监狱之中度过,她更加瞧不得旁人能够风光一世。
    “他殷惜算什么好人当年是谁在我面前发誓,说日后掌控殷家之后,必定保我一世做原太又是谁当年说我的恩情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他母亲病死,还是我拿接待客人的钱财,给他母亲买了一小块墓地。他当年累得吐血,过得人不如狗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他挨家挨户去求,可谁肯帮他一个舞女的儿子”
    “都是我,是我白秀岚。”
    白秀岚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脸颊。
    “都是我当年多事,发过一次善心,给他收敛他的母亲”
    白秀岚的笑声极为惊悚,听上去好似在哭泣一般。
    “他怎么可以帮你,把我逼到这一步田地哈哈哈他殷惜也不怕天打雷劈么,可笑的是,他明明也是我的帮凶,他当年出谋划策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犹豫,如今怎么改头换面做起好人来了,他怕的是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偏要把一切挑开说得清清楚楚”
    “他殷惜,就是一条野狗豺狼当年他怎么做上殷家的管家,他全都忘记了么当年谁给他母亲买的棺木,他忘记了么”
    “他发誓,若是日后对不起我,不帮我谋划,夺得原家的一切,他就天打雷劈。”
    “他自己倒是好,如今倒是风风光光的港城大鳄了,可是我就要看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就要看他的报应”
    白秀岚的声音凄厉痛苦,像是有人用指尖用力地划过玻璃,听上去刺耳得很。
    她神色凄惨,好似愁风苦雨。
    原温初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白秀岚的这番话出乎意料,可是她冥冥之中又好似猜到了三两分,所以倒也没有想象之中那般吃惊。
    白秀岚看着对面的原温初,一言不发的姿态,她似是嘲讽无比地说道。
    “原温初,我知道殷惜为什么要帮着你打压我,为什么一定想要让我闭嘴,他应当恨不得我死掉吧,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他当年是被我引荐去的殷家,当年是他帮着我去原家,当年更是他告诉我我只有坐稳原家太太的位置,才能够拥有我想要的一切”
    “你的母亲,等同于被他间接逼死”
    “所以他怎么敢让我多说一个字他当年根本没有料到,他日后会遇见你,会对你心动。他殷惜什么都不怕,可是唯独怕你恨他,怕你恨他恨得死去活来”
    白秀岚的声音那样锐利,可是原温初还是无动于衷。她坐在那张冷冰冰的凳子上头,胸口好似一口气息缓缓地荡漾着,有些事情她忽然想明白了,原来
    原来是这样啊。
    殷惜的古怪态度,好似有了答案。
    这不难猜听白秀岚这么讲,一切又好似顺理成章起来。她的前世原温初蹙眉,她的脑海之中隐约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连带着她整个太阳穴都有些刺痛,她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的穴位,神色却仍然冰寒,她似是坐在冰封王座上的雪地女王,整个人岿然不动。
    反而是她对面的白秀岚,被胸口的怨气驱使,说出更多话语来。
    “原温初,你以为你这样的人,会被人真心实意地喜爱么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接受你的本性,这世上的男子,就如同你的父亲那般,要女子温柔如水,小意温存,那些人说是喜欢你,不过是爱慕你皮相,贪恋你容貌,可是没有半点真心,只想要恣意玩弄你。”
    “你算斗赢了我又如何,即便是殷惜那样的男人,也不过是对你见色起意原温初,你这样的女子,注定要孤苦一生的”
    白秀岚眼中,这是恶毒诅咒。
    可是原温初听见她这番话,眼底却掠过一丝淡淡的讥讽之色,然后原温初平静说道。
    “可是我又不是为了男子而活。”
    白秀岚的话很可笑,是因为她一直想要竭力依附谁,抓紧谁。白秀岚看着她平静眼眸,觉得错愕难言。
    “你不去找殷惜拼命么他害死了你的母亲”
    原温初说道。
    “每个人做错的事情,都早晚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只说了这句话,便站起身向外走去,而白秀岚看着她不假思索便要远去的身影,一时之间心思慌乱到了极致,隔着玻璃,都能够听见她近乎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什么。
    “原温初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原温初你给我回来,你别走”
    但是她却还是关上了那扇门,她想,她日后应当不会再来看白秀岚了。
    她走出警备司的走廊,瞧见外头的日光投下一片淡淡光影,走廊尽头站了一个人,让原温初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
    那个男人身材颇为高大,穿着黑色西装,站在走廊尽头下,日光落在他西装之上,他转过身,看着原温初神色一片平静,毫无波澜可言。
    原温初没有说话,她向前走去,本来是要同他擦肩而过的,却听见他开口说道。
    “我可以让她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让她病死在牢狱里头,这样,她绝对不会有机会再找你,跟你开口说话,有的秘密,也就永永远远成为了秘密,不会再有人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于我而言,最为有利。”
    “毕竟,没有谁会在乎,她是不是还活着。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恨不得同她立刻撇清干系她活着,也极为可悲,没有谁在意她。她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但是男人是靠不住的。”
    原温初听着殷惜的话,她其实本来不打算同他有任何交流,但是她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然后她问殷惜。
    “所以”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
    殷惜摇头,他盯着对面的原温初的脸颊,两年过去,她比两年之前更加美丽了。
    记忆之中,那个狼狈不堪,斗志被消磨到极致,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损耗一空的原温初的模样逐渐淡去,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
    如今的原温初,大概永远也不可能如同前世那般狼狈。
    她再也不会如同前世那样穷途末路。
    她无需等待着被谁拯救,如今的她,足可以拯救世人。
    殷惜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
    “真相就是真相。我虽然追求利益最大化,但是我却很奇怪的不想要欺骗你。而且我想,你终归有一日会自己想起来的,这件事情,你曾经就知道,如今再度想起来,也不奇怪。”
    殷惜同原温初都知道,对方是重来一次的人。
    他们彼此交过底,看的出来对方同前世的区别,自然也就推测得出,彼此都是重生者的真相,而且他们太过聪明有的时候,甚至像是在照镜子,看到另外一个自己。
    原温初低头,她的眼底仍有嘲讽冷光,她说道。
    “你知道。她说的真相,会让我不会放过你。”
    殷惜嗯了一声,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有些话,我想要亲自说。自然,人做错事要付出代价,我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伤害你不是我本意,我只是向上攀爬的路不得已抓紧一切机会,这些机会,有的不甚光明,有的伤到旁人,但是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因为我殷惜就是这样不够体面光明的人,而且”
    “我一定要做人上人,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他可以不要良心。
    因为良心不可能让曾经十几岁的那个少年殷惜过得更好。
    踩着别人尸骨才能前行,这个世界上的资源就这么多,他崛起抢占一块,别人就要少一块,怎么会容他。他若是不去殷家,他今日连跟原温初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不论对错,人想要一样东西,就要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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