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都可以”

    燕潮见眯眼, 低道“真的”

    容洵抬眸看着她, 眼底有微光轻颤,“真的。”

    许是他这副模样太像只摇尾乞食的幼犬, 燕潮见忍不住挑了挑嘴角, 她站起身, 将掩于袖中的匕首递给他, “那就快些把伤养好, 下回不要再把它弄丢了。”

    那把黑柄暗金纹的匕首在映照进屋内的阳光下,闪着幽冷深邃的光。上边的血迹已然被擦拭干净。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把匕首弄丢。

    若是换做从前,他就是死, 也不会容自己放开手。

    容洵默了默,没有接,只注视着它, 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是阿耶送我的生辰礼。”

    那个时候, 他还不知道接过这把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此, 他的身体不会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会被培养成一个出色的傀儡。为了容家。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末了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抬手利落从燕潮见手里接过了匕首。

    他垂眸看了看,四天了, 重新拾起它,没有熟悉感, 亦没有陌生感, 就像是已经无所谓了, 容洵的心底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自己果然变了。

    容洵心里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听燕潮见说“拿着吧,就算已经成不了你最重要的东西了,但没了它,你也会为难吧”

    的确会很为难,挥舞不了刀的容洵,只会变成一个普通人,毫无意义的普通人。

    他轻轻抬眼,窥了一下燕潮见的面颊,很快垂下了眼帘。

    虽说燕潮见和齐玉说的是在这儿待两日,但因为亲卫军办事效率向来迅速,翌日清晨,他们就已拉来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并一个大夫。

    齐玉将蒸饼装了些给他们,回眸看见燕潮见走来,忙道“我煮了些粥和面,你要不要吃点”

    昨夜她就没怎么吃东西,今早不会还不吃吧若她不吃还怎么支开她齐玉心底难免忐忑。

    燕潮见瞥了眼齐玉迫切的神情,颔首“也好。”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脚下一转,悠悠步进厨房内。

    齐玉特意把粥煮得滚烫,一时半会儿肯定吃不了,她暗暗给齐涣使了个眼色,叫他看住,自己则转身快步朝容洵的屋里跑去。

    容洵似乎刚换完药,衣衫半褪,乌发散落,齐玉一进去就看见他白皙的胸膛和若隐若现的小腹,脸蹭一下红了,急忙几步退回门边,背对着他说“你是不是要走了”

    容洵没搭理她,齐玉能听见屋内衣物摩擦的声音,她只得又道,“你临走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他终是有点反应了。

    “你换好衣服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容洵挑眉,冷道“什么话在这儿不能说”

    自然能在这里说,但她又怕燕潮见会折返回来,“你就当这是我救了你的酬劳,跟我来这一次。”

    她语气强硬,心里却很没底,手心都冒出了汗,背后的容洵没答话,哪怕这阵沉默只有几息,但对齐玉来说却仍旧无比煎熬,终于,她听见容洵回道“好。”

    齐玉心底大大松了口气,险些双膝一曲跪到了地上。

    她转身,他已经穿好了衣衫,她道“跟我来。”

    齐玉并没走出院子,她绕了个圈,带他来到了院子后方。齐家的院子后面是一个小山坡,爬上山坡,在尽头处立着一块石碑。

    上面刻着一行字“故先考齐公之墓”。

    此地荒凉,自西北刮来的风很冷,吹得人不禁瑟瑟发抖,可墓碑前供奉着的一碗吃食,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容洵立在她身后,没再往前,齐玉低头看着碑上的字,眸光沉沉,像是想起了什么,片刻,才道“我阿耶就葬在这里。”

    可声音被卷进了风里,一吹就散了。

    容洵没说话,她便接着道“阿耶生前是个好大夫,村里的人都很敬重他。若有穷人家的伤患来求医,阿耶分文不取。”

    “只可惜涣儿对救死扶伤提不起兴趣,更是厌恶记那些生涩难懂的医书。阿耶气得拿着竹条满院子追他,可最后也没能让涣儿妥协。”

    她笑了笑,“所以最后才便宜了我,好在我似乎有些悟性,学得也很快,阿耶终于欢喜了些。”

    “可那之后不久,我都还来不及再学些东西,阿耶就从山上摔了下去。好几天了,才有人把他的尸体背回来。阿娘也从此一病不起”

    这些容洵都略有耳闻。

    齐玉接着道“但人活着,就必须被迫向前,日子还是得过。我若再消沉下去,就没人能照顾阿娘和涣儿了。”

    她垂垂眸,“那几年,那么苦的日子,终是被我咬着牙扛了过来。阿耶常说的医者仁心,我也一直谨记在心里。”

    容洵静静听着,始终没开口,微风吹得脚下的杂草微微晃动,他盯着那些杂草看,叫齐玉辨不明他的神情。

    她咬咬下唇,鼓起勇气,回身看向他“若是我忘了阿耶的教诲,也就不会有机会在这里和你说话。”

    “也就不会有机会对你说,我”

    “你看。”容洵忽然抬头,打断了她的话。

    齐玉生生怔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向天际边望去,是一只正展翅而飞的雄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你觉得鸟为什么会飞”

    鸟为什么会飞

    容洵的神色淡漠,却没有半点说笑的迹象,齐玉想了想,依旧有些不解地问“因为鸟儿有翅膀”

    容洵不置可否,但这个回答显然不是他想听见的。

    他说“从前我的回答是,因为它们不得不飞。但现在”他微微抬眼望向了那只鹰的更上面,是浩渺的苍穹,“会飞,或许是因为他想离那片苍穹更近一些。”

    齐玉神色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容家郎君说的话有时实在难懂。

    现在明明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咬咬牙,“容家郎君,刚才我说的话”

    可不等她的话说完,容洵就已退开半步,转身就要走,她慌道“容”

    “你的话,我已经回答你了。”容洵侧眸过来,看着她,眼底微光昏暗,注视得她不禁哑声,他道“有一个人,我要为她遮风挡雪,随她暗夜行舟,予她平安喜乐。这就是我苟延残喘也要活在这世间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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