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折回京城时, 因谢行俭着急,所以居三赶车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些,三天的日程硬生生缩短成两日半。
    当天下午入了京城后, 谢行俭让居三将马车赶到了吏部门口,他跳下马车后, 顾不得洗去身上连日赶路的疲倦风尘, 就火急火燎的来到考功司前院找宋通。
    宋通捧着一卷文书正在检阅, 看到通报进来的谢行俭后, 面带诧异。
    “何事如此慌张”宋通足足愣了三秒钟,“你不是已经出城回老家了吗怎么还来了吏部”
    谢行俭弯腰一礼,努力的平息喘气,冷静的答道, “学生途径煌盘郡时, 遇上一事看不明白,便想询问询问大人, 这才返程回了京城。”
    宋通放下手中的折子, 饶有兴致的道,“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叫你半途折返”
    谢行俭觑了一眼宋通桌上垒码高高的升调贬斥的折子。
    宋通目光悄无声息的跟着落在左手边的折子上, 瞧出了谢行俭的迟疑, 宋通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考功司的折子不日就要送至皇上跟前,若无意外, 后日就会快马加鞭发给各地郡城的郡守。”
    谢行俭眉头皱着,缓缓道,“这本不是学生该插手、该说的话,但还是请大人复查煌盘郡的折子。”
    “煌盘郡”宋通挑眉,“你既知你的身份干涉考功司的折子不妥,为何还要跟本官说这些”
    宋通话是这么说,手却在一堆折子里翻找,抽出印有煌盘二字的折子。
    宋通重看了一回煌盘郡送来的政绩书,上面虽用词夸张了些,但各地郡守为了挪挪位子,多少都会在功绩里面掺点水,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宋通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宋通啪的一下合上折子,“煌盘郡郡守上任三年期满,虽无大功却也无过失,按理调回京城是理所当然的,且他出身世家旁支,朝廷前两日就有大臣上书言及其勤恳卑躬,爱民如子,意图想将他调回京城。”
    “煌盘郡是夏旱冬涝的贫瘠之地,在其上任期间,报上来的税收并没有减少,反而逐年递增,可见这位郡守大人用了心,才使得煌盘郡收成如意,单单这一点,皇上听了必会奖赏他。”
    谢行俭心一凉,沉声道,“大人可知煌盘郡郡守与当地大户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视人命如草贱的事”
    “这你从哪里听来的”宋通语气严肃起来,“这种话可不能捕风捉影,当心闪了舌头”
    谢行俭冷笑一声,脸上带着一种无奈,“学生做事向来依律讲究证据,煌盘郡每年到了六月,当地大户刘家庄便会从外地买奴仆进来屠杀祭天,然这事煌盘郡人人皆知,却屡见不鲜,真真叫人心寒。”
    宋通哗的一下站起来,质问道,“当真一郡百姓都知情且没人站出来阻止奴仆虽无人言,可也不能肆意滥杀无辜若此事真的如你所言,煌盘郡的郡守脑袋杀十回都不为过”
    谢行俭面庞冷漠,淡淡道,“人心何其歹毒,学生听煌盘郡的人说,他们为了求雨,杀的是死契奴仆,所以朝廷管不着,学生听了着实觉得好笑。”
    “朝廷户婚律中,明确规定,老百姓卖身为奴,即便签的是死契,主人家也不可随意夺人性命。”
    谢行俭看了一眼认真听他说的宋通,继续道,“然而,煌盘郡的郡守不但不按律惩处刘家庄,反而道貌岸然的将煌盘郡所谓的风调雨顺当做噱头,试图以这个在自己身上渡金,从而达到升官的目的,踩在奴仆枯骨之上往上爬的人,哪里配做一郡父母官”
    宋通不可置否的点点头,视线落在煌盘郡折子印着的大大“升”字上,顿觉讽刺意味十足。
    “此事本官会上报给于大人。”
    宋通慢慢抬起头,午后的阳光从雕花窗格里投射进来,洒在面前年轻人义愤填膺的脸上,宋通心里小小的被碰撞了一下,随即放轻语调道,“你说的,本官自会留心去查,只是这件事关乎一郡郡守的名声问题,此事事关重大,你且在京城多留几日,待查清,皇上会派人过来招你问话。”
    谢行俭没面过圣,一听日后要见皇上,顿时紧张起来。
    宋通走到他跟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缓缓的展开微笑,“此事若落实,属你功不可没,你只需放宽心就是。”
    谢行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没有功劳他没想过,他就是看不顺眼刘家庄的做派,倘若任由刘家庄胡来,这天底下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之人冤死在小山腰上。
    “你来吏部的事,除了本官,没有其他人知道吧”宋通突然问。
    “没有,”谢行俭如实答,“除了学生身边两个可以信任的,学生没有跟外人说过。”
    宋通道,“煌盘郡郡守有来头,没有铁证如山,吏部很难撬开他的嘴,你回家后别打草惊蛇,查证的事,本官会和于大人商量,若查到苗头,此事会移交都察院,自有徐大人处理。”
    “学生知道,”谢行俭道,“学生回去了一定会守口如瓶,不过学生所言之事千真万确,还望大人能早早的将恶人绳之以法,也好还那边死于绞杀刑架下的老百姓一个清白。”
    宋通一口允诺,谢行俭回到北郊后,宋通立马拿着煌盘郡的升迁折子去找了于尚书。
    宋通将谢行俭上报的实情转叙了一遍,于尚书听完后大惊失色。
    “吏部在本官手上才稳妥一些,本以为这次各地折子递上去,本官就能跟皇上交差,没想到中途煌盘郡竟然捅出了这样的篓子”于尚书恨恨道。
    “强者屈之,爱民如子。曰予用威,谁其恤之。”宋通道,“真真可笑,煌盘郡郡守视而不见底下大户滥杀无辜,此事若被皇上知道了,定会龙威大怒。”
    于尚书眯起眼,当即放下手上的活,踹上折子,与宋通一同进了宫。
    谢行俭回到北郊呆了两天,期间他没有往外跑,便是魏氏兄弟对他突然折返回京的事都不知情。
    六月十一,有人敲开了谢行俭家门。
    来人是宫里的太监。
    简言意骇的将事情跟谢行俭说了。
    原来煌盘郡的事有后续了。
    煌盘郡郡受被贬,刘家庄擅自买奴仆屠杀的村长等人被收监押到京城,如今正在刑部大牢呆着呢。
    来的太监姓钟,此人刚好是钟木鸿的族叔,钟大监从侄儿嘴里听过不少有关谢行俭的事,考虑到谢行俭是钟木鸿在京城少有的朋友,钟大监见谢行俭穿着粗布衣裳就跟他往宫里走,连忙拉住谢行俭,好心的劝他换身衣裳。
    谢行俭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此行去见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可不得好好的捯饬一番。
    王多麦立马找出衣柜中布料和绣工最好的两件衣裳,一红一绿。
    谢行俭不喜艳色,便挑了那件草绿长袍。
    钟大监摇摇头,示意谢行俭穿红色。
    “喜庆”钟大监偷笑。
    谢行俭“”
    又不是成亲,他穿一身红太骚了吧。
    钟大监佛尘一扫,吊着嗓子笑的一塌糊涂,神秘道,“谢书生听咱家的准没错。”
    谢行俭见钟大监笑着脸上的粉都纷纷往下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钟大监是钟木鸿的族叔,谢行俭想,钟大监应该不会害他吧。
    只是这红袍
    红袍和绿袍都是罗家送来的,听罗家下人说,衣服是罗棠笙亲手缝制,专门送给谢行俭拜客会宴所用。
    两件衣袍都很雍容华贵,就是因为太过华丽,谢行俭拿到手后,虽感激罗棠笙一番心意,却没有上身穿过。
    主要是他没机会穿,平时去吏部或是国子监都有专门的衣衫,所以这两件衣裳都被他交给王多麦压在箱底没动。
    钟大监捂着嘴笑,望着换了红袍的谢行俭,连连点头,“咱家在京城呆了数十年,见过不下万人穿红服,只是那些人,要么是身姿不标杆撑不起来,要么就是容貌欠缺了些,倒是谢书生穿的十分了得,皮肤虽不是顶白,却也不黑,这衣裳做的也是巧,衣摆不长不短,服服帖帖,要咱家说啊,谢书生这般好容貌,就该多穿红袍。”
    说着,钟大监尖锐的笑声走在屋内传开。
    谢行俭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被一个男人,咳,太监盯着看半天,还听太监毫不遮掩的夸赞另外一个男人,真是活见鬼。
    钟大监在宫里呆久了,但凡谢行俭眼珠子动一下,钟大监都能猜到谢行俭在想什么。
    见谢行俭神色稍显不虞,钟大监像是没看到似的,笑眯眯的领着谢行俭进了宫。
    谢行俭来京城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进宫,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面圣,不免有些紧张。
    跪拜后,敬元帝和气的招呼谢行俭上前。
    视线停在谢行俭的红袍上,敬元帝顿了顿,目光越发的柔和。
    此番召见谢行俭的宫殿不知为何名,谢行俭进来时没注意看牌匾,他低垂的眸子扫了一眼周围的摆设,觉得这里应该是皇帝与大臣议事的御书房。
    殿外蝉鸣声不断,室内却冰爽透凉。
    御书房四周拢了几盆冰块,此刻正幽幽的冒着气,怪不得屋内的人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屋内还有一鼎香炉正燃着袅袅龙涎香,气味清淡,谢行俭吸入一点后,内心的紧张感似乎被安抚不少。
    谢行俭进去时,里头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敬元帝完全没有当日下令斩杀宗亲王的狠戾,和蔼的让谢行俭误以为是邻家大哥哥。
    行礼后,有侍女带着他坐了下来。
    他抬眸往前看,与他隔开几人的位子上,赫然坐的是徐大人。
    徐大人身旁坐的应该是刑部尚书,再旁边的人,他也认识,此人是大理寺卿木庄木大人。
    木大人果然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整个御书房,除了他,应该就属木大人最小了。
    木庄容貌不及徐尧律俊美,却恰到好处的有一种豪爽正气环绕在他周围。
    木庄不似徐尧律冷淡,也不似刑部尚书老成,此时坐在那面上带着浅浅笑容,端着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清贵气质。
    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样干净清秀的人会是令犯人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卿。
    木庄神经敏锐,即便没正面看谢行俭,余光也能察觉到谢行俭盯着他看。
    谢行俭见偷看被人逮住,忙偏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规矩的坐好。
    敬元帝先是和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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