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钰不擅撒谎, 支吾着“嗯”了一声, 这才抬起头来。
    “师叔这是”
    话音戛然而止, 驰钰死死盯着顾朔风的唇角, 脑中嗡的一声, 呼吸瞬间凝滞
    驰钰看了眼波澜不惊的雪眸,又看了眼那蹂躏过度鲜红欲滴的嘴唇, 嘴角的猩血格外的刺眼。
    顾朔风淡淡道“话说了一半怎的不说了”
    驰钰蓦然想起当年,他被栖烑抓花了脸,一无所知走在人前, 传出了那么多绯闻, 也许也许眼见也未必为实。
    他强迫自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挤出僵硬的笑指了指自己唇角。
    “师叔这里是怎怎么了”
    那不是牙印儿,那只是不小心磕到的, 只要师叔说是, 他就信只要师叔说, 他一定一定信
    顾朔风慢条斯理地抹掉血迹,垂眸看了眼指腹猩红,转眸瞪了栖烑一眼。
    栖烑咬唇偷瞄了一眼顾朔风,怕她生气, 撒娇似地拽了拽她的袖角,青衣如水, 绯裙如火,两人相视脉脉,像是无人能插足其间。
    驰钰脸颊抽搐了下, 差点没忍住按向心口。
    不,不行他不能在师叔勉强露出任何马脚,他的心魔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顾朔风点了栖烑额头一下,这才转而对驰钰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寻你,退婚一事是栖烑之错,也是我之错,我没管好徒弟让她生了邪念,有违伦常,实在不该,更不该连累你毁了清誉,你且放心,我定会设法弥补。”
    驰钰脸色惨白,难以置信,他不甘心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又追问道“什么邪念栖烑对师叔生了什么邪念”
    顾朔风垂眸,细腻的指尖抿了下唇角再度沁出的一丝血痕,没有正面回答。
    “是我没管教好徒弟,还望你帮我们保守秘密。”
    “哈,哈哈”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驰钰恍惚地笑着,似乎还点了头,也不知顾朔风后面有说了什么,只搪塞着,头重脚轻上了昊天剑,跌跌撞撞回了洞府。
    被半路甩下昊天剑的苏成仙一路紧追,还没追到后山便见驰钰回转,跟着他也回了洞府。
    “怎样仙儿没骗师兄吧”
    驰钰神情怔愣,呆坐石床,好久都没有动一下,连眼仿佛都不眨了。
    苏成仙“喂喂喂”连唤数声,又拿手在他面前摇了又摇,见他始终没有反应,心有不甘却又没有办法,只得跺了跺脚先行离开。
    驰钰恍惚了许久,忽觉手中仿佛多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枚传功符。
    这是明煊师叔送他的传功符,符纸连接师叔,危难之际可借来师叔修为逢凶化吉。
    这听似不算什么,只是借点修为而已,且一张符只能用一次,一次只能撑六个时辰,可这实际却是修真界最贵重的礼物。
    修为借予旁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旁人使用的过程中,自身修为会降至最低,随便一个练气弟子都能将其杀死。
    置自身与险境,几乎相当于赠命予对方,不是最贵重的礼物还能是什么
    古往今来,肯赠此符给旁人者,屈指可数。
    可明煊赠给了驰钰。
    驰钰高兴吗
    不
    驰钰一把按住心口,灵魂深处攒动着狂躁的情绪,难以言喻,疯乱暴涨,眼看便要压制不住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她在乎的是她那个小徒弟,你看,她为那小徒弟赎罪,连传功符都舍得给你,你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不不是的师叔是因为信任我才给了我传功符,换做旁人,师叔绝不会给的
    信任呵呵,那叫信任吗那是看不起你你就是个懦夫孬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仪之人滚进别人怀里却只会当只缩头乌龟
    不我不是我没有师叔选谁那是师叔的自由,我如何能强求
    你忘了吗她曾经说过,为了在意之人,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若连在意之人都无法得到,便是飞升大道又有何意思
    师叔明明说的不是这一句
    何必自欺欺人,是不是这一句要紧吗要紧的是她为了得到栖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那么你呢你又能为得到她做些什么
    我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多年来,栖烑从未提过悔婚,为何师叔一出关栖烑就坚持悔婚呢
    驰钰蜷缩在石床上,死死按着心口,冷汗层出,浑身发抖,他不知道,他想不明白,他脑袋快炸掉了
    心魔依然在煽动着他。
    当年那婚事,明显是掌门逼迫了师叔,师叔迫于无奈才答允,如今为得到栖烑,她不好亲自出面,便引诱栖烑,再让栖烑鼓动你,从而达到退婚的目的。
    她这么做,就是为了得到栖烑为了得到她在意的人
    你呢你为得到她做了什么
    你看看你这样子,还自诩君子,你就是只肮脏鼠辈,只能蜷缩在无人角落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心仪之人从指尖溜走,却什么都不做
    窝囊废
    驰钰脑中不断浮现顾朔风与栖烑甜蜜的画面,从幼时栖烑趴在顾朔风胸前,到大比擂台栖烑搂着顾朔风的腰肢,再到顾朔风沾血的唇角,最后定格在那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相携画面。
    为什么
    为什么栖烑可以他不可以
    栖烑可是师叔的亲传弟子,位同亲女。
    他再怎么算也是旁支,还是男子,怎么都比栖烑更有资格。
    他不是窝囊废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蜷缩在石床的驰钰猛地张开眼,额角青筋暴凸,眸中血光乍现
    他信手掐出一个传讯符,金色流光悄然飞出结界,直飞到了妄熄阁。
    栖烑正在院中布她新学的结界求顾朔风指点,扈兰鸢也在一旁翘首看着,心中暗叹栖烑的精妙,以往自己怎会觉得她是个无能废柴
    传讯符飞来,金芒落在顾朔风指尖,随着星尘缓缓消散,传音也悉数入了顾朔风的耳朵。
    自然,旁人是听不到的,传讯符只有收讯人可听到。
    顾朔风沉吟了片刻,那边栖烑已布好法阵,青衣袅袅地立于阵旁,期盼地望着顾朔风。
    顾朔风信步过来,施了几个破阵诀,法阵纹丝未动,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错。”
    栖烑抿紧嘴唇,不想在师尊面前太过孩子气,拼命隐忍着笑意,可再怎么隐忍也遮不住唇角那浅浅的梨涡。
    顾朔风莫名想起了当年初遇栖烑,那敢与秃鹫妖对咬的狼崽子仿佛已随时间磨灭。
    顾朔风又一个回手,一只火凤长嘶一声直入云霄,再从云端坠落,带着团团火焰,轰地一声穿透法阵,火凤投林,圆弧法阵乍起光晕,仿佛载满火苗的幽蓝水晶,咔咔绷出裂纹。
    裂纹越裂越多,陡然碎裂,混着点点火烬散如星尘。
    阵,破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栖烑并不觉得失落,她区区筑基的法阵师尊若破不了才出了鬼呢。
    栖烑站在一片明明灭灭的星火中,等着师尊指点。
    扈兰鸢抬头望着漫天光点,愕然师尊居然用了火凤投林,这可是极为耗损灵气的大招,掐一次少说也要缓上一日才能再掐第二次。
    栖烑不过区区筑基,竟能逼着师尊用这一招
    扈兰鸢转眸望向栖烑,栖烑亭亭而立,青衣明灭在幽火中,长发如瀑无风自动,发梢染满星尘,连眨动的眼睫仿佛都带着星芒,一颦一笑,修竹带露,恍如九天仙子。
    扈兰鸢心头一跳,仓皇地转开视线,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心脏都要跃出喉咙。
    她这是这是怎的了
    顾朔风淡淡道“阵法不错,可惜修为太低,若你能结婴,只怕你的阵法,天下难有几人能解。”
    这绝对算得上是最高评价了。
    栖烑喜上眉梢,随即笑意又淡了下去。
    修为太低,这是致命伤,可想提升修为谈何容易当真是学得越多越清楚修炼多难。
    顾朔风并未再多说,祭出赤焱剑,飞身而上。
    栖烑下意识追问了句“师尊去哪儿”
    “驰钰洞府。”
    这一去,就去了整整一下午。
    栖烑在院子里布阵学习,扈兰鸢在廊下打坐,从烈日当空到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天际,顾朔风始终没有回来。
    扈兰鸢张望了一眼静思峰方向,喃喃自语“驰钰师兄能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师尊被旁人又找了去”
    栖烑也随着扈兰鸢的视线张望了两眼。
    扈兰鸢又道“你与驰钰的婚事当真退了吗”
    栖烑点头。
    扈兰鸢秀眉紧锁,浮起了一丝愁容。
    “该不会是因着这事,掌门又找师尊麻烦了吧”
    栖烑一怔,想到今晨掌门放他们时那悲怆的模样,也忧虑了起来。
    明明是她与驰钰坚持要退婚,怎能连累师尊受罚
    栖烑一刻没停,祭出长剑便朝主峰飞去。
    普通弟子是不准随意靠近祖师殿的,即便是亲传弟子没有传讯也不准靠近。
    栖烑远远眺望了眼祖师殿,殿中昏暗一片,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虽说修士耳清目明,五感高于常人数倍,可到底与妖不同,太过昏暗总还是看不太清楚,掌灯或是用夜明珠之类的照明还是常有的。
    说起来,师尊倒是视力极佳,当年在混沌之地,竹屋从未掌过灯。
    顾朔风不在祖师殿,栖烑多少放心了些,想了想,又控剑朝静思峰飞去。
    她并未从正门上山,直接绕到了后山,夜色渐深,浓雾渐起,茯苓剑飞过,带起气流涌动。
    嘭棱
    离驰钰洞府尚有数丈远,栖烑突然撞上一道无形屏障
    屏障上攒动着金色流光,是熟悉的驰钰的气息。
    驰钰师兄怎的把结界布在了这里
    栖烑有些诧异,她站在屏障外守礼地等着,等了许久也不见驰钰出来。
    上次强拆了师兄结界,师兄没有怪罪便罢了,今次可不能再贸然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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