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抛下他了, 就像他之前对她做的那样。

    摔碎了的镜子就是摔碎了,即使用胶水重新粘合起来,表面也会布满丑陋的裂纹,把照映出来的人心分割成一块块残破的碎片。

    决绝地说出那番话后,霜叶便笔直应对着陀思投望过来的紫眸,像在眼神中维持着神佛垂下来的最后一根倔强的蛛丝。

    在苦苦延续的蛛丝崩断之前,她听见耳畔逸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太宰把她抱了回来, 替霜叶挡住了那道只要再多看一秒、就会让她再感心情复杂的视线。

    这是她的恋人,平常对待自己时可以化作安抚她的最温柔的湖水, 关键时刻, 却成为了保护她的最坚硬的甲胄。在她没看见的地方, 太宰投向对面的眼神漫不经心, 可在漠然眨动眼帘的间隙,仿佛能投射出万千冰寒的薄刃。

    “魔人,就算你不说出实话也无所谓, 我一开始就没对这个抱有期待只是,无论人再千算万算,展开了多少谋略, 在面对着命运给出的偶然性和不公平时, 都会被绞碎成粉尘。”

    “你的计划, 不可能会完全按照你如意的走向进行。”

    太宰浅笑着作出预言, 丝毫不惧地与对方对上眼神, 在这番话过后, 整个空间仿佛变成了风平浪静的凪, 连呼吸都静止不动。

    他没什么心思继续与陀思对话,于是转身摸向霜叶的发顶,换了个截然相反的态度柔声对她说“我们走吧,小霜叶。”

    霜叶静默点头,身后的人这回没有出声挽留。

    只不过,在随之走出几步路程的时候,她却在这片难耐的无言中回过了头,看向与她恰巧对上视线的白衣青年。

    心情要说不复杂是假的。

    霜叶深吸口气,旋即还是吐出了一句消沉的话“这么多年来,真是委屈你逢场作戏那么久了。”

    可是,她原以为替他将这句真相说出以后,出于哪怕一点愧疚,他也理应不会再迎来任何回应。

    但是后面真的有声音传来。

    “你错了,我从来不会委曲求全自己。”

    转过头去的时候,陀思神色淡淡,语气像陈述着一件可以预见的事实,“你会感到痛苦,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理念发生了碰撞。假使我们的理念注定无法相融,那么必须要从中决出一个吧。”

    但想必,最后战胜的那个理念,会焚尽对方包括灵魂在内的一切。

    走下游轮,海风将踏在舷梯上的两人头发吹乱。

    太宰朝前走着,忽而看向身旁不在状态之内的霜叶,轻声发问“还在想着刚才的话么”

    霜叶从思绪里脱身,片刻,她摇了摇头,抬首反问他“你今天为什么要特意带我过来”

    原本霜叶并没打算跟来的,是太宰在挂断电话并告知一切以后主动征询她的意见,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才营造出今天这回场面。

    “只是想要带你来尝试一下直面过去那些回避的东西而已啦,然后你或许就会发现看,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的。”

    当前沾着海水气息的冷风一点点吹开了他的发丝,露出黑发青年那张俊秀且明朗的面容。霜叶见他挥手遣散了周围的部下,他们二人站在宽阔无人的港口码头地面,周遭逐渐变得寂静无声。

    她不禁在此张开了一丝唇的缝隙,在那泛白的唇瓣之中,似乎想要吐露些什么,可霜叶却像是还未学会说话的孩童那般,哑了语言。

    可追溯到孩童还未学会说话的这个阶段,她们会发出什么声音呢

    其实是孩子的啼哭。

    “阿宰,我”内心并不如表面般冷静的霜叶,想要苍白地说些无意义的话。

    而在开口之前,她的唇便体贴地竖起了一根食指,止住了她想要再次浮现痛楚的企图。

    眼前的黑发青年附身下来,头抵在了她的额间,一时之间,霜叶只感觉得到周围有朦胧的黑发在飘扬。

    “不用勉强自己说话也可以的哦,你心里想要说些什么,我都听得到”

    “而且,我认为”

    他这是忽然轻笑出声,说“你的双唇生来适合吻我,而不是痛苦地哭喊。”

    霜叶的手指似乎在这句话中悄然攥紧,好似身上的枷锁都被他给逐一摘除了。

    如有默契那般,在太宰食指挪开的那瞬,霜叶抬手扯住了他衣襟前的领带,如他所愿迎上了他凑过来的唇。

    绑缚着绷带的双臂在同时紧紧将她箍在了怀里,仿佛要隔开所有黑暗中淌过的花与水。

    旷世孤独在这一刻被彼此的真心填满。

    横滨冬季的海风肆掠,冷意刮得人的脸颊生疼,可是这份拥抱,却如同让人由身到心都泡入了温泉般,十足的温暖。

    当晚回去,陷入沉眠当中的霜叶很罕见地又梦回了有关过去的事情。

    她是在差不多结束意大利的伤心之行,辗转到西伯利亚的时候遇见费佳的,她当时受邀去长期保护这位羸弱得犹如雪妖精一样的美少年。

    其实相貌好看的人霜叶之前见过不少,可像他这样气质独特的,霜叶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俄罗斯毛子学识渊博得连她随意抛出来的每个话题都能接住,谈资也很丰富,完全不会让她的每句话落空。

    他完美得就像是完璧无暇的神人,可庸俗的霜叶其实对神人不感兴趣。

    真正感兴趣的,是他不经意流露出的像是普通人的一面。

    俄罗斯人的名字又长又绕口,霜叶一开始花了好长时间才记住他的名字。

    “费奥多尔陀夫妥耶夫斯基”她面无表情,内心却苦大仇深地重复道。

    而旁边的费佳不厌其烦地用那道好听的声线进行纠正“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魔人果真是名不虚传,表面看似平静,实际温和表面下是跟教导主任一样严格的魔鬼老师,好在他并不强求要霜叶罚抄之类的。

    不然他们两个之中可能会在某天没一个。

    类似这样学习俄语、尤其是费佳名字的场面在开头几乎出现了有上百次,虽然霜叶跟费佳学人名不怎么样,但是跟普希金学怎么用苏卡不列骂人倒是很擅长。失恋的女人比较可怕,可以说,自从霜叶离开白兰之后,又学会抽烟又学会飙车的各种恶习都是在这个阶段大幅度染上的。

    并且学会了如何花式辱骂前男友,能使用各国语言写上满满一页信纸激情怒怼某位意大利人。她试图多次寄出这样的报复信件,可惜的是一切像石沉大海,并没有收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直到费佳知道她学坏的那天,一整天都在用那种沉默无言的眼神盯了她好久,盯得霜叶头皮发麻,她才把那种问候人全家的词汇统统从脑海中删除。

    既然无法丰富多国辱骂词汇量,那就只能认命沉下心来学习,争取做个有教养的、冷静自持又温柔的女人。

    可最后霜叶还是不耐烦那种冗长的名称,拍案决定了对某人的最终称呼“费奥尔良米哈算了,费佳。”

    俄罗斯人之间其实不怎么叫人名字,加上喊爱称这种,无疑是关系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当时两个人眼对眼看了好久,像是要看谁先眨眼败下阵来认输似的。可最后当然是霜叶获得了最终胜利。

    总是熬夜码程序的夜行性老鼠眼珠子红血丝都不知道多少,哪里撑得住几秒。反倒是他在后面觉得眼睛发酸,忍不住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莫名的,霜叶在他身上再次t到了可爱。

    像各种孩子气的小细节总是会从费佳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来,也顺利让霜叶见识到了更多有关于他不同的一面。

    比如说半夜喜欢不睡觉,容易贫血,挑食,爱骗人,平时还喜欢光着脚站在冰凉凉的地板上。

    原本霜叶是懒得搭理他这样的,后来实在看不下去这种坏习惯随口说了几句,结果他真的乖乖照做然后没隔几天就又打回了原型。

    随着日子渐长,两人越来越熟悉,类似的情况愈发不可收拾,霜叶医生决定放弃针对费佳患者的治疗,直到这个患者亲自找上了她。

    “你最近都不管我了。”当时他神色淡淡的,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就是能让人感觉到自己仿佛对此人作出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霜叶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样自找麻烦的,不由在脑袋缓缓打上了一排问号“你都不嫌被管得麻烦”

    过去对付不听话的白兰她可以重拳出击,但现在她跟这只美貌毛子也不是那种过于亲密的关系,要是随便折腾,霜叶怕把人给打没了。

    还不如不要理会。

    结果他倒是先不自在了。

    光脚站在地面的少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脚趾,在此微微偏头想要对她说些什么,片刻后,他抬眼道“唯独你,我愿意被你管着。”

    世间最让人动心的,无非是所谓唯一与所谓的特殊地位。一旦他开出了这个头,进展就像打开了魔盒的盖子,让人无法再回头。

    霜叶在这句话中无意识抿紧了唇,她一步步朝前迈近,直到来到少年的跟前停下,霜叶的食指勾上了对方的尾指。

    他没有拒绝,只是收紧了那根手指。

    可在两人相安无事的同时,费佳突然打了个喷嚏。

    “哈、嚏”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互相勾着手指的两人顿时在这一刻相顾无言,忽然某个瞬间,霜叶笑出了声音“噗”

    那是她离开意大利后,所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相比霜叶艰难地记下俄罗斯人名,费佳记她的名字时其实也状况频出。

    “霜叶。”当她第一次从对方嘴里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声幻听。

    所以费佳又再次喊了一声,他是用日语念的,字正腔圆,每个音调都像优美的乐曲拂过发丝。霜叶被这声吸引得转过头去,他当时正光脚倚坐在飘窗边上,闭上眼睑的模样像是在午睡,圣洁的光透过窗纱洒落在他卷翘的睫毛上,似有柔软的白羽飞扬,显得此幕无比美好。

    “霜叶,以后这样叫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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