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父母子女就大义灭亲,那么人类氏族的根基就不存在了。无论犯多少错,为了彼此活下去,都无条件恕从、扶持与照顾,那就是远古人类延续至今的原因。”
    “可是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子锋皱紧眉头,“我也不是你的氏族。”
    “我曾经得到过,无条件的喜欢和照顾。”方征察觉到子锋放松了不少,挣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子锋的脸颊,认真看他的眼睛,“在我小时候,有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对我非常好。喜欢,是很好的事,不需要太多理由。所以我对你”
    伪装到这个地步,方征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如果能安抚子锋不乱跑出去造杀孽,他必须要戴这样的假面,那么就一直伪装到死。让华族远离危险生存下去
    子锋被这番话所温暖的同时,还泛起他自己不明白的好奇与嫉妒,“你小时候喜欢”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人的情感,有很多种,很复杂。他是我的养父。”
    方征曾告诉过子锋,亲人在星空之上。子锋于是收敛了无谓的妒忌心,但他心湖中的涟漪并未消失。
    子锋身体在发热,那是这些天来第一次,他并非出于折腾或玩弄看对方崩溃的乐趣。占有欲让他心中饱胀、又软又酸,想要亲怜密爱。他的征哥哥温柔的声音,亲切的话语,暖热的躯体,记忆中都变得鲜活。子锋被情感涡流包裹着,这种感觉真舒服人,作为一个人
    “你是我的。”子锋回忆着刚才方征的说辞,手脚动作却和他身手不相匹配地笨拙,甚至有些微颤抖。他开始脱方征的衣服,方征毫不反抗,甚至很配合。子锋的动作便一改粗暴,变得轻柔。
    暴雨夜的阎浮花在枝头颤动,大片带着水渍的光晕在雨中铺成缀满夜灯的天梯。高耸的建木,布满藤蔓的狭小枝干洞穴中,两朵花随风摆动,轻轻交叠。
    “这就是弱水。”
    建木外围有一大片汪泽,这种水非常轻,在手中状若无物。却无法泅渡,也无法划船。因为水的密度太轻,连一片鹅毛都浮不起来。
    按时到达弱水边的飞獾小队共有六十三支,等了两日后,又有十三支会和,每支队伍都损失了半数以上,活下来的人也带着各种伤。即便如此,当逢蒙把仅剩的两百余人集合起来的时候,他们看上去仍是一只强有力的生力军。
    “一万人出发。最后到这里的,只有你们。我们为战友们哀悼。他们并不是无谓牺牲。”
    逢蒙指着对面,巨大的建木高耸入云,哪怕弱水方圆百丈,视觉效果依然震撼。
    “这里有这世间最大的威胁,不止我们夏渚的二十余万人,天下都岌岌可危。”
    “我们必须除掉他,从前华胥人能做到的事,如今我们也能。”逢蒙转着手中的小罐子。
    “要怎么过去”飞獾的战士们望这白茫茫的水面叹息,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一片草叶、一条小鱼都没有。游泳也浮不起来。
    逢蒙吩咐人在水边巡查,“传说无法泅渡的弱水中,有巨大的鱼骨遗骸。是唯一的通行办法。”
    这种鱼类已经灭绝,在它生存的年代,是唯一能在弱水中生存的大型鱼类。通常能长到十米左右。它的骨质轻若无物,体态看似巨大,中间布满疏空的气孔。它们曾经被华胥人做成船。
    “如果只剩一条。应该已经被使用了。”
    逢蒙猜得不错,一只“鱼船”已经被子锋使用,他带昏迷的方征来到建木时,搭乘“鱼船”渡过弱水,把它留在了建木边。
    “鱼船”的外分骨架边缘呈现椭圆流线型,几根过长的骨刺围在四面,骨架轮廓的头部有刃形的咬合利齿,形状宛如后世的鲨齿。
    “如果还剩有多的,我们就可以使用。”
    飞獾战士在弱水边寻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其他完好鱼船,只找到了一些残损的骨片,它们虽然能浮在水中,但太小了。当年华胥人的确用鱼骨制作了不少船,但保留到现在完好的,也只剩一只,其他都烂掉了。
    “罢了,早料到会这样。想办法把他引出来。”逢蒙下令。
    弱水无法泅渡,建木就是个堡垒孤岛,它自成一套生态系统。那种可怕灭绝的訇蚁也没有被带到建木上。逢蒙的战略也不能在那里使用,如果不把子锋引出来,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场暴雨还在继续,雨水比重比弱水重,水滴落入弱水中,像椭圆形的小石子般沉了下去。飞獾军没有升火,他们的衣袍都被水浸得透湿。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天啊”
    他们看到了盘在弱水边的并封金龙,它们两条躯体盘在一起,似乎在小憩。尾巴搭入水中,身躯在黑暗中宛如小山般庞大。
    “华族的那条”逢蒙眼中闪过阴霾。
    这也是必须铲除的目标,但原本的计划延后。华族出事,虞夷国君和华族领袖都失踪了。夏渚自然想趁火打劫。但他们以为这两条金龙会守在青龙岭山谷。那里又没有訇蚁,就不敢贸然动作。
    逢蒙呼吸一窒,随即泛起扭曲的笑意
    “这回倒是省事了。”
    他掏出罐子塞给最忠心的下属,“把这东西撒到它的鳞片下面。”
    干不掉连子锋,干掉这只也好。
    他不自己动手,毕竟这条老命,还是很珍贵的。
    接过罐子的飞獾精锐战士非常有牺牲的觉悟。他在黑暗中慢慢接近并封金龙,明知送死毅然前往,他走到一半,金龙就醒了过来。它们和传说中一般巨大的双头抬起,升到了半空中,俯瞰这小小的凡人。
    那战士眼见不能完成任务,大喝一声猛地往前跑去。龙鳞是射不穿的,他必须用手才能掰开一丝细小的缝隙,把罐子里的訇蚁尸体缝隙倒进去。
    如果他被这条金龙一口吞掉,那更好。訇蚁会循着味道钻进金龙的身体中。
    那战士跑得异常顺利,暗自纳罕为何想象中的攻击没有到来。金龙只是在空中沉默地看着他,还带了一丝好奇,似乎不懂这家伙在做什么。因方征的缘故,尚在龙兽婴儿幼年期的它们,并不反感人类。
    但是那战士身上的杀气还是被金龙后知后觉地感应到,还看到对方举着个罐子朝它们撒过来。两只金龙在他挨上前一刻,往旁边弱水里避开,庞大的身躯埋进了水里,水底下巨大的阴影逐渐离远,朝着建木而去。
    至始至终,它们都没有伤害那个战士。就算有杀气,避开就好了。它们尚没有任何敌对意识。
    那战士呆呆地站在水边,罐中的粉末刚才也不知道撒了多少到金龙身上,他对于自己居然能活下来,感到分外惊讶。和连子锋是血脉觉醒不同,这是只真正的龙,为何不攻击人类
    还有,这弱水里不能游泳,这两只金龙是沉下去了吗那又为何在水底下逐渐潜远
    方征身处的小枝干间,从间隙中能瞥见宛如山峦般巨大树根,在视线能及的更远之处,是片白茫茫的水线。无论是高耸的建木还是辽阔的弱水,哪怕在光线充足的白天,他也只能看见一小片。
    黑暗中雷雨铺天盖地,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方征虽然在遮风挡雨的树干中,他浑身亦是湿透了,而且还很疼。
    不过,是好的疼痛。他成功地软化了子锋一点。子锋此刻正睡在他的怀里,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之前子锋都是做完就马上离开,不会等方征恢复体力。如果子锋真的睡熟,就说明他已经对方征放下了戒心。虽然他的身体刀枪不入,但方征有那把曜石制作的重华剑,还是能伤到他一点。
    方征这两日没有听到并封金龙的叫声,弱水太宽,它们的两对白色的新羽翼刚刚长出来,或许还不足以支撑它们庞大身躯飞过那么宽的水面。两只小家伙虽然会游泳,但弱水也是无法泅渡的。
    方征想悄悄起身,刚推开子锋的头一点,立刻又被他抱紧了,根本挣不开。方征低下头,见子锋睁开殷红的眼睛。原来子锋并没有睡熟。
    “征哥哥,别跑,我会知道。”
    “没有,我就想喝点水”方征迅速道。
    子锋扯断方征头顶的藤蔓,断口立刻流淌出大量清澈甘甜的汁液,浇在他脸颊耳边。“这几日难道你不知道怎么喝水吗再说,刚才”
    方征难得脸红,只好道“不习惯,我还想去拿那边的杯子接来着”
    “人的东西,麻烦。”话虽如此,子锋还是起身去拿了个玉杯递给方征。子锋能找一套器皿来,任方征研究怎么煮肉怎么腌制,已经很有进步。
    “征哥哥,我要睡了。”子锋眼巴巴看他。
    方征迟疑问“非要搂着我才睡吗”
    “是。”
    这又是什么怪癖。方征想,之前折腾他那时候,就是完事后走人。但子锋刚刚好像恢复了一点柔情。或许一并恢复从前在青龙岭山谷中,“连风”习惯搂着征哥哥睡觉的作风。
    方征只好重新躺回去,任子锋把头搁在他的怀里,手环到腰间,把他当半个人形靠垫。方征睡不着,耳中听着风雨声,忽然瞥到远处闪过一点火花,那位置像在弱水的水面。
    怎么可能呢弱水是无法泅渡的,在这么大的暴雨中更
    方征忽然瞪大了眼睛,心中逐渐升起一个推测,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同时子锋又睁开眼睛,耳朵竖起,眉头越皱越紧,他从方征身上下来,来到了树洞边缘,冷冷俯瞰着远处。
    方征的视线比一般人好,他猜测子锋也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方征依稀见暴雨中有个庞大的东西在弱水中快速移动,逐渐接近了建木。
    “怎么可能”子锋厌恶地喃喃道。
    “雨水。”方征低声道,脑海中的推测清晰起来,“这天上下的雨水,来自正常的水循环。它们落入弱水中,虽然比弱水重,沉到了下面。但雨水那么多,就在弱水下层,聚集了正常的水面所以,这弱水的最下方,是有浮力,可以潜游的。”
    并封龙带来了巨量的雨水,终于也够它们在弱水的下层水域潜游。刚才的火花,是小火冒出水面换点气,带出了一团火光。
    方征见子锋三两步爬到建木枝干某个地方,等他重新回来时方征心头一紧,他看到子锋握着那把扶桑木的红色弓矢。那上面已经被子锋绑了根褐色的弦。
    “弦不够好。”子锋冷酷道,“把龙筋抽了,正好能给它做弦。”
    “不要”方征颤道,“当初匕首插在你心口,它们替你疗伤,盘在你的心口很久,你才能保住性命”
    “你说错了,征哥哥。”子锋道,“那不是疗伤,是压抑相同的血脉。没有它们,我还能醒得更早。”
    方征心中一沉,的确,子锋第一次变成意识不清,力量暴涨,行事作风和野兽无二,就是那两条小金蛇离开他心口匕首之时。
    “征哥哥,我之前不想和它们见面,是因为我知道,见面就是生死。龙,有一个就够了。”
    方征拼命摇头“不是的,没必要。你们又不是敌人。真的不需要”
    “它是来带你走的,凭这一点,它就是我的敌人。”子锋在石头上磨了几下箭矢,但那根扶桑木箭矢是如此完美,根本不需要额外的打磨,木质光滑得就像上了油。
    方征急促道“不是敌人。跟我一起走。我说陪着你,就不会食言。我们没必要一直呆在建木上。我们可以一起去各种地方,看各种风景我陪你,你也陪我这样不好吗”
    “哼,说得好听。”子锋道“你回去,是当华族首领的。我还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要做什么事吗我呢这天下,有什么人能放过我除了这里,哪里又有我的容身之所除非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倒是不介意,也做得到,你肯么”
    “不会的。”方征握住子锋摆弄弓箭的手,“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当然你也不要伤害别人。只要你做个正常人就可以。”
    子锋笑了,轻蔑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可以自己”
    “把人都杀了。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方征斜眼瞥到那巨兽的阴影越来越庞大,“我说的保护,是指在人的规则里,他们不敢伤害你的那种保护。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们”
    “征哥哥,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子锋挑眉不屑道,“在你的地盘上你能说了算。那虞夷国君呢夏渚国君呢不可能的,他们不会听你的。反倒是你,竟然和他们合作,布下埋伏伤我”
    “因为那时你没有和我在一起”方征咆哮道“他们不听我的,那就让天下都变成我的地盘”
    子锋惊讶地瞪着方征。
    方征伸出手紧紧握着子锋,铿锵道“来吧,子锋,你也该复仇够了。如果你想杀人,就帮助我,去战场上杀如果你想降下恐怖和威胁,那就听我的指挥,去摧毁抵抗的城池我很早就立誓,不要被任何人践踏。你虽然只要你改了,我就会保护你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你也要成为我的。成为我的利剑,铸造像你老师那样彪炳的功业,那么千秋万载就再也没有人能把你忘记”
    子锋剧烈地喘息,他又开始头痛,眼眸红得滴血,他死死地盯着方征,手牢牢嵌入方征肩膀,抓得他生痛。
    “不要骗我”子锋大吼着,“我不想再不想再被”
    方征捧着子锋的脸,“我,会老去,这世上的东西,我做的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不会骗你,绝不会如果我骗你,你就杀了我,撕碎我,把我的心挖出来”
    “好”子锋脸上淌下一行泪水,他按着心脏位置,沙哑道;“好”
    “走”方征亦是涌出了喜极而泣的泪水,他一只手握住子锋,往外伸出头,想去招呼两只金龙。它们巨大的阴影已经攀到了建木的树根边。
    金龙亦嗅到了方征的气息,往这个树节凑过来。像一座移动的山丘。
    然而方征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其中一只的身躯方征认出那是小冰,它的躯干扭曲成了奇怪的s型,用头去撞击树干,又疯狂摩挲着石块,似乎在遭受着某种痛苦。
    “怎么了”方征刚探出头,那只还算正常的,小火的脑袋凑到了方征的旁边,它大大的金色瞳孔中,蕴着一层水汽,就像是委屈的哭泣泪眼。方征连忙一把抱住那庞大的头,焦急问“怎么了”
    龙兽发出含混的音节,它们当然不会说人话,但方征奇迹般能理解大致意思,或许跟他把这只小金龙从蛋里面孵出有关,它们的诉求,他总能第一时间理解。
    “小冰的身体里钻了东西”方征心中一沉,在黑暗中看着另一只头疯狂地在树干边撞击。
    “蚂蚁。”子锋耳力惊人,他露出嫌恶神色,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鞘壳钻探声,那曾经是龙兽的梦魇。“数量不算多,集中在头和脖子里,还没有钻到主躯干这边,只是时间问题。”
    方征心痛若狂“谁干的有没有办法救它”
    出乎意料地,小火那颗在方征掌下发抖的脑袋,竟然轻轻挪了几寸,上颚碰到子锋手中的红色扶桑木弓矢。然后它又碰了碰挂在枝干边的重华剑。它闭上了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抖落在方征头顶。
    方征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地。他看见子锋抚着箭矢,若有所思道“并封龙,很幸运,你们有两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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