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数个十年,那时是江映的黄金年代。她自幼便常听人说起此人,却多半是些也不知靠不靠谱的艳闻,闲人们却偏都爱看。

    功夫没名气响亮,多半是个草包。

    更何况那年太乙剑、天师派有应劫、张自明并称“琴心剑胆”,日月山与刀宗有韦流风、程雪渡,“流风回雪”。江凝惊鸿剑虽高妙,却不足以与这四人比肩。江湖中人难免议论,“惊鸿剑在江进珂女侠之后式微,没曾想月影剑也将步后尘。”剑老虎好面子,这类话听去,自然不悦。

    谁曾想,此人飞必冲天,那年太原拭剑会一战功成,名满天下。五公子论资排辈,江映位列第一,自此“第一公子”不再只是形容此人皮相。

    那时她年纪尚小,听闻五公子武冠天下,一招一式,闪转腾挪,哪怕化作书本上无聊字句,也令她心驰神往。到如今,“琴心”远游无定,“剑胆”踪迹全无,“流风”入魔大名鼎鼎第一公子不止瘸了腿,甚至连名带姓给逐出雪邦世家宗谱。余下一个猪狗不如程雪渡,不提也罢。

    确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江映离去后,两人下塌思州集畔小东山宅院,每日与哑仆为伴。二婢虽做着婢子差使,但到底是劫复阁人,在思州有自己差使要做。除却打听巴瑞瑛下落外,还为寻个叫萍月的姑娘,时常整日不在院中;为差使奔波,偶去邻近城镇一两日方回也是常有的事。

    洗衣煮饭这类琐事,并不算得劫复阁差使,做好了没赏赐,办坏了也不受罚,两人能躲懒得躲懒。幸得哑仆在,她不言不看,事事妥帖,每日扫雪煮茶,整理客房,往日有的,也一件没落下,仿佛习惯与此,不知疲惫。

    清理江映卧房时,更是尤为细心。脚炉、手炉不用,将里头烟灰清扫干净,留下余碳掏出,用小刀将上头烧痕细心削去,以免下次再烧时会起烟;覆腿的毛毯在太阳下头晒去湿气,复又会拿到松香上头熏上淡香,方才替他叠好收入屋中;甚至长孙茂随手翻阅、摊开一屋子的乱书,她都能记得它们原本摆放的地方,以一朵茶花笺或枯叶卡好,替他收回书架上,以免潮了书页,下回翻阅时也不至于不便。

    长孙茂打量她忙前忙后,越看越有意思。起初只是疑心她是眼线贼子,直到那日她在房顶抓住一只传信用的隼鸟。

    每日苗医上门,几剂药服下,能有一会儿清醒,她便能坐在檐下翻翻书。她对江映架上藏书颇有兴趣,故江映走前特意吩咐将房中一应典籍搬到隔壁,以便她翻看。但往往看不上半个时辰,眼睛便像糊上一样,不多时便打起瞌睡来。江映刚刚写就黑云翻墨草稿一卷,给她翻了大半个月才翻到正册。

    正册打头是一幅画,画面中是一只铁扳指,扳指上有暗扣;第二页则画的是暗扣开启从扣内射出的一股股黑色丝线盘曲在画页上,像一团黑雾;丝线每隔一段有一只银弯钩,弯钩细小,隔远一些便几近不可查。

    长生之中也有这样一股股黑色带勾丝线。她从未见过世间有这种兵器,故一度以为不过是长生中连接兵刃的关窍罢了。

    想到这,叶玉棠心头忽然豁然开朗。

    江映腿脚不好,却会黑云翻墨,这是为何

    因为黑云翻墨,本就不是一门轻功,而是一种暗器。

    从暗扣之中将丝线弹射出;钩子挂住周遭可借力之物,丝线绷紧之时,关窍再度发动,将外放丝线一股股收回,便可以领人飞驰、疾行,指哪去哪。

    若丝线够韧,或关窍发动够快,至目力所不能及,那么黑云翻墨之人自然如同“忽然消失”一般;而丝线于收发之间,则如同一股黑烟忽而升腾,散去。

    看到出神之时,不知不觉顺过他腰际谈枭。

    一抽,飞丝纵出,勾住东西南树梢与屋顶吻兽;暗扣于收发之间,她已稳坐于阑干之上,不费丝毫力气。

    后院绿荫之间飘然升起一只小鸟,在她跟前一晃而过之时,她伸手一捉,捉着一只扑闪翅膀的木头鸟儿。

    长孙茂从檐下探头来看,急道“棠儿,上头晒,快下来。”

    她将木头鸟儿端详片刻,轻飘飘坠地,献宝似得递到他眼前。

    长孙茂笑道,“这是只隼鸟,里头藏着机栝,转动机栝,便能同寻常鸽子一样送信,”

    捏着胖鸟端详半晌,将两只滑稽小爪子一捏,鸟嘴里便吐出一卷信纸。

    信纸摊开,上头全是些歪歪扭扭的鬼画符。

    两人将脑袋凑到一块,看半天也没整明白。

    长孙茂粗略一看,道,“是苗文。”

    又仔细端详一番,微微睁大眼睛,略有些不可思议,“棠儿,这信上写的写的是姑姑,思州,医馆,明日见。”

    叶玉棠略感诧异这小子还会苗文,我怎么不知

    “最近在外头同苗人打交道,多少会几个字。何况这行字不难,随处都可看见。连蒙带猜,便就有了。棠儿你看,”长孙茂笑着凑近,“阿满便是姑姑。思州这两字苗文在这城中随处可见。明天见也不难。后面跟这一串的苗文是医馆名字,我自然看不懂,可挡不住一天三趟的去,怎么也记住了。”

    叶玉棠恍然。

    长孙茂想想,又问,“隼鸟从哪里飞出”

    她指指后院。

    昨日二婢有事出门,这两日只他二人与哑仆在家中。

    叶玉棠忽然回想起这隼鸟,是蛇母赠予巴瑞瑛那只。

    云碧碍于二婢武功高强,怕二人顺蔓摸瓜,摸清自己底细;更怕江映看见自己如今模样,故虽有心帮她二人,却不敢。正好江映离了思州,二婢也有事外出;而云碧看长孙茂虽机灵却不会武功,她会武功却不能言语,自觉得此事无虞,故二婢一走,立即放隼鸟入山,传信请巴瑞瑛来思州。

    后院传来浆洗之声。

    长孙茂沉思片刻,将隼鸟放飞。

    当晚巴瑞瑛就到了。小小的个头,被六七个提篮捧壶的高壮苗医簇拥着,稍一走动,便被人群密密实实挡了起来,间或听见银饰的响。

    这是叶玉棠数日之内第三次见到她。一次在十年后,一次在萍月梦中,一次在自己梦中。这十年线索穿凿附会的衔接在一起,巴瑞瑛就好像便是那个引子。

    但此时的巴瑞瑛尚不曾见过她。

    哑仆掌灯领着一行人进屋来,一路将庭院中灯盏渐次点亮,随后轻叩窗扉,将他二人请到院中。

    巴瑞瑛知晓哑仆有心隐瞒,故不与她多做寒暄,只稍作解释,“这数月巴蛮事务繁忙,故久久抽不开身。”说话间,一面四下打量这院落,视线定在叶玉棠身上不过片刻,忽然惊呼出声“万蛊噬心”

    身后一众苗医窃窃低语,“怎么会这么多”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下蛊的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百蛊并用,全然不得章法。”

    “想来是个对蛊术一窍不通之人。”

    “但我听说,这姑娘还中了生蛇蛊。”

    “若是个对蛊术一窍不通之人,又如何懂得豢养一只如此凶悍的生蛇”

    巴瑞瑛道,“兴许正是不懂蛊术,故而蛊王与稚骨亦分不清,不知该用哪一种,索性全用上,总有一种是对的。”

    众人一阵沉默。

    长孙茂懒得听这群人罗唣,只问,“能治吗”

    巴瑞瑛道,“世间尚没有破解生蛇之法”

    长孙茂脸色一沉。

    巴瑞瑛又道,“我只能用刺血疗法,以缓当务之急,否则姑娘活不过这个冬天。”

    世间只有神仙骨能解生蛇蛊。

    而现今世间唯一神仙骨,被云碧偷了出来给萍月。她身上有巴蛮唯一后裔,巴瑞瑛绝无可能将它拱手让人。

    众人皆劝他“延上些时日,或许便能等到生蛇能解那一日。”

    长孙茂表情略微松动,道,“姑姑请。”

    哑仆携来矮凳两只,火盆两只,请巴瑞瑛与叶玉棠相对坐下,动作娴熟利落。

    巴瑞瑛将背篓、手篮置于地上,请哑仆杀两只活鸡取心。

    哑仆立刻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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