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在黑暗之中感受着逐渐渗入骨髓的痛楚,等待着死亡到来。

    意识渐渐涣散,她忽而听见周围响起了欢笑声,宛若置身于一处热闹繁华之地,她好像听见了最疼爱她的祖父祖母笑着呼唤她的闺名,还有同她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们的声音,还有许多许多人的声音,都是她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的故人们的声音。

    这些声音像是在为她庆祝着十五岁的生辰。

    她想,这或许是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最怀念的是她的年少时光,所以才会在死亡到来的这一刻,想起从前。

    伴随着这些欢笑声,往事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十五岁时的她,如同十五年的每一年一般,依旧是太师府中被百般宠爱的姑娘,万事不愁心,日子如轻羽,随风飘荡无忧无虑。

    十五岁的生辰,仿佛整座长安城都在为她庆贺。

    她用尽了力气,终于想起,十五岁那年,那是她最后的快乐时光。

    往后的岁月里,故人一一离她远去,或是阴阳相隔,又或是嫌隙益生再无相合,永生不相见。

    她的眼睛忽而有些酸涩肿胀,好似有热泪正不停地从眼尾滑落。

    这大概是人之将死总会对人世有留恋,月婉脑海之中生一丝荒诞虚妄的念头。

    若是能回到年少时,一切都重新来过,她会不会拥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没有那一道赐婚圣旨,没有嫁给李燕麟,没有在东宫数着日子过活,没有被人暗害伤了双眼,从此目不能视,只能活在黑暗中。

    陆家还在,没有因为李燕麟而家破人亡。

    爹爹、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兄弟姊妹、所有人都还活着。

    她不会违背真心,会嫁给真心喜欢的人。

    身体越来越重,像是要沉入地狱,月婉想一定是鸩酒起了效果,她真的就要死了。

    然后,空洞黑暗的前方忽然有了刺眼的光晕。

    月婉疑惑,她的双眼瞎了数年,如何能看见光可她来不及细想,因为光亮褪去之后,月婉惊觉自己跪在蒲团之上,祖父祖母正端坐于她的前方,慈爱的看着她。有位年迈却又威严极重的老妇人手持一顶金冠,徐徐向她走来,将金冠戴在她的头顶,还念着祝福之词。

    只听得老妇人开口,声音响亮带着慈爱。

    “陆氏有女,名月婉,年十五,今行笄之年”

    “惟愿此女平安康乐、无病无灾、福泽绵延、一生顺遂”

    月婉终于想起,这是她十五岁生辰受笄之时。

    那位替她戴冠的妇人牵她起身,让她同众人行礼。

    月婉缓缓站起,此刻她站在人群中央,她一一看过周围站着的人,这些皆是她旧梦时常入梦之人。

    然后,月婉看见了人群之中,那道她深藏在心底,多年不曾忘怀的熟悉身影。

    那是她在寂寥深宫之中时,千百次在脑海中一笔一划描绘勾勒的身影,陪着她度过那些难捱孤寂的岁月。

    可是自从她眼睛盲之后,渐渐的,这道身影却越来越浅,最后模糊不清,她再也无法描绘出眉眼。

    但是此时此刻,她竟一眼就认出了这道身影。

    月婉怔然,浑身不自主的颤抖着,鼻子一酸忍不住落泪,却又开怀无比。

    倦意袭来,她带着笑与泪,缓缓闭上眼。

    真好,死亡来临的这一刻里,她还能美梦一场。

    月婉读过许多书,没有哪一本书能够解开她此刻的疑惑,毕竟书上没有提过人有重生一说。

    她是陆月婉,二十六岁饮下鸩酒,蜷缩在冷宫墙角而亡,或许还无人收尸的陆月婉。

    可此刻,她却是十五岁的陆月婉,正悠闲倚在窗边晒着大太阳的陆月婉。

    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昏昏欲睡间,月婉又忍不住想这多日来都不曾想明白的难题,她到底为何会回到十五岁这一年。

    或许这还是她死前的那一场美梦的延续,梦很长,总有做完的那一刻。可她睁开眼,却是窝在祖母温暖的怀抱,闻着叫她心安的淡淡檀香,听着祖母一声声唤她心肝儿之时,她想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死前那不切实际的祷告,心生垂怜,送她回到十五岁的这一年。

    昏睡间,月婉模糊听见,有人轻轻推门进屋,替她披上轻纱遮住骄阳,执了罗扇替她打风,微风清凉带着叫她心安的檀香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疼爱念叨她,“这孩子,怎得趴在窗台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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