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敢走近,望着她讪讪笑,浑然忘了菜里夹带虾鳝那档子不快事了。

    谭香眼风一闪,乐呵呵说“阿墨,我说,你脱了那身官皮儿,秀气多了,脸白得简直和你童男时一样哎呀你好象病了”

    谭香放下荠菜,过来细瞅他。苏韧躲闪,还让她抓住了。

    苏韧本以为她会惊呼,但谭香只皱眉,盯着他眼睛问“你,在宫里遇见皇上了吧”

    苏韧诧异。谭香跺脚“不见那老儿,你能把头磕破他他”

    她没说下去,替他吹吹伤口。苏韧苦笑“今日事情玄,一言难尽,万岁已网开一面了。我没事儿,擦点药就好。万岁赏赐你几盆牡丹花。中使快来了,咱们得去迎”

    谭香被丈夫推搡出去,她气鼓鼓说“谁要他给牡丹花还不如一亩白菜,两架茄子”

    跨过门槛,她牵丈夫手“大白下午进宫,说去找你。你没见他么”

    苏韧摇头。谭香估摸宝翔是去哪里鬼混了,又皱了皱眉。

    其实,谭香这回冤枉了宝翔。宝飞白进宫面圣完事后,确实特意去新宫工地拜会苏韧。

    天公不作美,他一到工棚,雨大了。宝翔哼着小曲,等了半晌,没见个人影。他哈哈笑笑,蜜蜂也有不采花的时候,难得苏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他肯多陪陪老婆,甚好。

    宝翔虽有钦赐自由出入紫禁城的玉牌,但他无故从不在这地方闲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宝翔的娘老唐王妃还葬在乱坟岗内一天,他幼年关于皇宫那个噩梦便阴魂不散。

    天降甘露,宝翔恰心血来潮,想好好瞅瞅当今禁宫全貌。皇帝在废帝时代落下个病根,每逢雨天,他鲜少在室外活动。宝翔才不想方瞻仰过龙颜,再瞻仰一回。

    他施展轻功,跃上屋顶,东跳西展。他摸着“脊兽”头顶,长出口气。他把齿里雨水呸出丈把远去,俯瞰宫城。

    人说禁城是“金銮殿”,那定是配着晴天丽日的说法。雨中,宝翔看远近殿宇大小屋顶,半点不透黄金亮采,那土黄土黄,倒活像牛屎。宝翔咧嘴,又莫名惆怅。脚下分明有冬暖夏凉广厦千万间,却给道士皇帝和围着皇帝转的马屁精们占着,想来好没意思,偏还是“天经地义”

    他转个角度,望见宫中一隅,姹紫嫣红开遍。他知晓,那是个“牡丹亭”。

    宝翔生来贪恋美色,常弄个花儿草儿养眼,但他从不打算去牡丹亭。

    皇帝登基之后,除掉了不少人。有的人留下遗骸,有的人尸骨无存。宝翔曾听守陵老宦官讲过,传说当年废帝夫妇连带三女二子,都让狼狗活活咬死了。狗嘴里剩余那点杂碎,皇帝命人埋入地下,充当花肥。那亭子的牡丹花,开得妖冶精神,多乃是皇帝亲手种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风流,按宝翔看,未免惊悚了些。

    宝翔打个喷嚏,跳下屋脊。他拧着衣裳边角,疾步穿行,听有人喊他“王爷王爷”

    他哈哈笑道“小梅子老远没见了。你想我吗”

    宝翔认得这年青宦官。他姓梅,面似梅花,因此甚得皇帝亲信。他姓梅,“霉”气逼人,因此常是赌场输家。他开口问宝翔借的还债钱,不下千两,可宝翔对他,从无所求。

    小梅子满面愁云“王爷,我正病着呢”

    宝翔低声“你小子是心病吧”

    小梅子拉着宝翔转入他住的屋子,掩门跪下,抽噎道“王爷,您救救奴才吧”

    宝翔坐在炕上“瞧这点出息说吧,你输了多少钱”

    小梅子捶胸“要是钱倒好办。前几个月我娶了一个女人,安顿在西门,手头积蓄花光了。偏她爹也好赌,拉我去玩几把。一夜工夫,咱们输了两千贯。我本来是宫里人,不怕追债,但舍不得那女人梨花带雨,便答应替她爹还了钱”

    宝翔敲他头一记毛栗子,道“小梅子,你一个伶俐人,还吃外头女人亏,你娶她何用”

    小梅子叹息“话虽如此,但情之所种,正在我辈。外头有太太的,不止我一个。万岁收藏的古字画压在我手里发霉,我便偷抽了张怀素草书。我冒充落魄子弟,拿去当铺抵押两千贯,如数还债。我正寻思过两天找您掉个头,把东西赎来,神不知鬼不觉放回。可是前几天,我居然在某处见到了那张草书原来当铺见利忘义,不等到期限,将那张书贴高价出卖给某家主人了。当铺愿多给我一千贯可是,这万万不行的啊。”

    宝翔咂嘴“麻烦。但你不用那么焦虑。万岁收藏数万张,少一张多一张,未必能记得。你将那家主人的名字告诉我。我托托几个朋友,看能不能替你弄回来”

    小梅子满眼泪花“王爷,您真不知道其中奥秘。那家主人是新上京的,王爷您们未必能打通关节。最要命的是,当时万岁也看见了那书贴。回宫后,万岁对我说了句宫里好像有张差不多的,笔势颇有仙气,你替朕找出来。我一急,半条命没了”

    宝翔眼珠瞪大,深深吸气,他把小梅子拉到膝下,贴着他耳朵“听你的意思,万岁前几天出宫私访,去了那家他是谁啊你说了,我一定帮你”

    小梅子打几个寒颤“王爷,此事机密。万岁知我泄漏,我难免一死。可书贴交不出,我也是一死。我的命压您手里了。前几天,万岁夜间出宫,到富商沈明家。他只带我和范忠,在他家带了两个时辰”

    宝翔大惊。皇帝十年不出禁城了,今年怎出这妖蛾子沈明不就是沈凝的父亲吗

    他追问“万岁去他家干什么”

    “这我不知道我留在客堂里,光想那张书法了。皇上和胖财主沈明去里面喝茶,并没带上我,连范忠都没带。范忠关照我,千万不能对人说”

    宝翔哈哈傻笑几声“是不能说,好在我嘴紧。兴许万岁也要问他掉寸头呢,不关咱们事儿。你来求我,是知道我府里藏有几张御赐的怀素真迹吧。放心,那位唐朝和尚的龙飞凤舞,恐怕他自己都认不清。我若要不着那张,也会拿张差不多的来给你。不过,你以后”

    他拉着小梅子叮咛不少话。虽然对方是个太监,但宝翔倒挺赞他那份“情有独钟”。

    屋外风钩一动,小梅子大叫“谁啊”

    宝翔哈哈“别疑神疑鬼,不过风雨吹花落罢了。你睡着,我去了,呆长了坏事。”

    他晃到巷里,大步流星往前走,猛一出手,扼住了门背后人的喉咙。

    宝翔再加一把劲儿,这人必死。而且以宝翔江湖手段,杀人不会留明痕。

    紫禁城数万宦者,名不见经传者,日日死,时时死。譬如荒草,无人问津。

    可当宝翔正对那少年,他骂了一句姥姥。

    偷听他和小梅子对话的宦官,正是柳夏。六合县大牢内的“小豹子”,也是柳夏。

    一度春秋,已恍如隔世。

    宝翔心里几个来回,便松开了手指。柳夏死瞪着他,一副咬人架势。

    宝翔装作与柳夏素不相识,嘻嘻道“小家伙,你吓得尿裤子了吧我不过逗你玩玩呢。今天开始,千万别在这种地方躲猫猫,要死人的”

    他已走开,柳夏喊“老白,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啥装不认识我”

    这孩子难缠。可宝翔不想他丧命,哪怕他还不懂得厉害。

    宝翔转身,恶狠狠说“哈哈,老子什么人你问这话,还嫩点。听清楚,今天你没看见我,我也没看见你。你但凡和一个人说了半点小梅子那事儿,我有对付你的法子。你那苏大哥呆在京城里。我能让苏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了,他还有小孩子”

    柳夏眼睛冒火,拳头却成了兰花指。

    宝翔明白用苏韧威胁柳夏,奏效了。好孩子,够仗义

    “哈哈,不玩了,本王还有约。”

    柳夏说“谁和你玩姓梅的当我干爹。我就算讨厌他,也不会害他的。”

    宝翔耸肩“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哈哈,这玫瑰鹅油酥好香。告诉小梅子,我吃了。”

    他丢下柳夏,边跑边咀嚼酥饼。他并没吃出滋味,因为他心里有事。

    他穿破雨幕,逃离宫城。对于皇帝和沈氏的秘密,他决心追查到底。

    本章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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