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不顾,又给她按了下去,他听上去像在哭,于是,玛丽停止了挣扎。

    “这回你要白高兴一场了”,嘉丁纳先生哈哈笑着,努力装出幸灾乐祸的怪模样,“我改变了注意,准备把它卖了不过在你这种年纪,比起这种华而不实的礼物,我相信,你更需要某些实用些的东西,比如一条裙子什么的。”

    嘉丁纳先生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他放开了对玛丽的钳制。

    玛丽疑惑地努力把眼皮上瞟,偷瞄他,结果和嘉丁纳先生留着泪的一双眼睛,撞了个正着,玛丽一下子僵住了。

    嘉丁纳先生把宽大的手掌,放到她头顶,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别这样,孩子,我只是暂时生意失败,那不意味着我就此破产。

    往后,你依旧能从我这儿收到各种节假日礼物。

    只是这回,我需要卖掉手上留存的所有不动产,才能填补债务。

    但我不需要坐牢,也不用寄人篱下。

    我会带着你们回乡下,等我休息够了你瞧,当年我来伦敦时,身上也不过揣着你爸爸偷偷塞给我的100英镑。

    刚进城的那天,我满脑子浆糊,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找到。

    而现在,我手上还有点儿小钱,再加上多年积累下来童叟无欺的好名声,一切不过从头开始罢了。”

    虽然嘉丁纳先生说的很洒脱,但他说话时,那微微抽动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沉痛。

    无论是玛丽,还是他,心里都很明白,事情并不像他自己所假设的那样轻松。

    因为频繁的战争,这几年的经济形势,发生了些许变化。

    这种变化,其实并不很明显,但身处一线的生意人,已能感受到,“钱,不像十几二十年前,那么好赚了”。

    当然了,市场的变化,对于有经验、有资本的资产大亨而言,并没有多大影响。但对一个原本该出于事业上升期,却突然家道中落的商人来说,无疑会很难熬。

    最关键的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几二十岁的健壮小伙。

    如果他还很年轻,面对如今这种情况,当然可以信心十足。

    可偏偏,他正就处于一个普通人,一生中,负担最重的时期换言之,一个拖家带口,哪怕不吃不喝,也每时每刻都处在消耗状态的中年期。

    如果他真像他自己表述的那么有自信,那么在说完这些乐观话之后,他必定要给玛丽一个承诺,保证将来一定会把位于剑桥郡的地产,再买回来送给她,或者之类的话,但他没有这么做。

    对于一个行事稳健,重视承诺的人来说,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玛丽低垂着眼眸,细细思索,她原本以为,私下处理好这个家面临的困境,再把接力棒,交还给嘉丁纳先生,那么一切,就能回归正轨。

    可现在,看到嘉丁纳先生这种自尊基本被摧毁的状态。

    她不得不开始考虑,这种简单粗暴、直截了当的做法,是否恰当。

    打从一开始,她就反感嘉丁纳先生较劲一样,每天外出寻求翻盘机会。

    她坚持让嘉丁纳先生先盘点手头可用的人手和存货,那绝不是因为,她自尊心过强,不能忍受自己或自己的亲人,被别人羞辱。

    也不是出于商船出航,必须提前做准备的需求。

    而是为了避免,他由于持续不断,在别人那里遭受挫折,而消磨意志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颠簸震荡的车厢里,风灯摇来晃去。

    暖黄色的光晕,不时被嘉丁纳先生微微佝偻的背影遮挡。

    车厢里的光线,因此明明灭灭,不停变幻。

    嘉丁纳先生的思绪,此时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他的神色迷离,几近放空。

    处在这种状态下,人的身体反应,是很诚实的。

    虽然他的一只腿,依旧强健有力的支撑着玛丽的重量,但基本每隔一两分钟,他那只刚刚愈合的腿,都要伸直开来,放松一下。

    不仅如此,有时候,他还得微微弯腰,稍微揉一揉僵硬的大腿根部。

    玛丽沉默地从他膝盖上溜下来,坐到了他旁边。

    拥挤的车厢内,她挽着他的胳膊,把脑袋紧挨着他的小臂。

    这种亲昵而信赖的举动,让嘉丁纳先生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我们不认输,舅舅。你并不是一个失败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仅仅是生意场上的决策出现偏差,并不能成为那些不了解情况的人践踏你,把你当作流浪狗一样,推来桑去的理由。

    他们没有给你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格独立的人,该有的,最起码的尊重。

    我这辈子都不会如此狠毒地对待别人家生病的亲长,也不会容忍别人这么做

    他们必须转变态度我一定要他们恭恭敬敬的对待你。

    下一回,他们非得邀请你不可要是他们不,等着瞧,我定会让整个伦敦城,把邀请不到你,当成一件极没面子的事儿”

    “别傻了”嘉丁纳先生听到她这孩子般傻气的发言,蓦地笑了出来,“我奋斗个一辈子,能让你们姐妹其中一个,收到一张来自伯爵女儿的晚宴邀请函,就了不得了。

    你一个小姑娘,说话不要这么句句带刺儿,还是天真浪漫些,更招人喜欢。

    没事儿就多笑笑,谁知道什么时候,好运就降临了。

    你看,我今天运气就还不错,刚刚在饭店门口,爱默生夫妇还帮了我一把哩。”

    “哦,那是你认识他们吧。再不然,就是他们认识你,亦或你们之间相互认识。”玛丽兴致缺缺道。

    “我倒是想,爱默生夫人是前任德文郡公爵的头生女儿。

    即便她是由女演员生下的私生女,成年后,嫁的也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但她毕竟是先代德文郡夫人亲自抚养长大的,现任德文郡公爵也肯认她这个姐姐。

    这对夫妻俩交往的人,注定非富即贵。

    怎么样,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高攀得上的。

    他们夫妇会对我伸出援手,实在出乎我意料,想来是出于他们自身友善、宽容的涵养和风度吧。”

    嘉丁纳先生乐呵呵地感慨,但他才高兴了没一会儿,马车就猛地停了下来。

    他的笑容,在身体不由自主撞向车厢壁板的那刻,蓦然僵持在了脸上。

    “怎么回事儿”

    嘉丁纳先生捂着脑袋,朝外大声喝问,他神色凝重地朝玛丽摇了摇头。

    马车夫杰弗逊跟了他十几年,驾驶经验非常丰富。

    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哪怕前面趴着只不引人注目的小狗,他都能完美避开。

    在离家不到1000码的地方,突然停车,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这里,他按住了准备出去看情况的玛丽,自己走了下去。

    在他下车的时候,玛丽注意到了他发际处,闪烁着些许暗光,那是额头被擦破后,渗出的血珠。

    她当即拉住嘉丁纳先生的衣摆,嘉丁纳先生不容分说地抽出衣服,把她推了回去。

    他重重合上车门,一边与带人拦住马车的两位合伙人交涉,一边对杰弗逊发出命令,让他把车开回家。

    杰弗逊的动作相当快,几乎在嘉丁纳先生开口的同时,他就重新抖起了缰绳。

    “停下”玛丽扒在车窗上,目光冷冷擦过那群与嘉丁纳先生对峙的家伙,杰弗逊对她的指令充耳不闻。

    玛丽一脚喘向杰弗逊身后的车厢壁,他听到了,却依旧无动于衷。

    她猛地从内拉开车门,准备跳车,这回,他无法再置之不理,因此,他回头给她来了顿结结实实的咆哮“您别再给老爷添乱了”

    这个犹如木头桩子般的老实人发出的怒吼,以及其中所蕴含的轻蔑,带给玛丽极为强烈的震颤。

    她猛然扭过头,刷得拉开通向杰弗逊后脑勺的窗口。

    这个通气口,只有十公分长短,但对于玛丽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彼时,她的指尖几乎碰到他后脑勺,再进一步,就能迫使他停下。

    可忽然间,她又拉上窗口,屏息静气坐回了长椅。

    在这一过程中,只有她那双间歇闪过熠熠暗光的眼眸,能证明内心中翻滚着的惊涛骇浪。

    马车精准地停在嘉丁纳公馆门口,玛丽干脆利落下了马车。

    在她身后,马车一刻不停地继续向前,朝巡逻警察的驻地冲刺。

    玛丽表情淡漠地拾级而上,在她按响门铃之前,公馆的大门先行从内打开。

    那是听到熟悉的车轮滚动声,等在门厅的女仆潼恩,提前给她开了门。

    她惊讶地把玛丽让进来,在关门之前,她忍不住探头往外看一眼问说“老爷他们还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至多十分钟就回来。”玛丽应着,脸上带着那种叫人分不出是玩笑,还是嘲笑的古怪笑容。

    潼恩懵里懵懂看着她,正要关门,却听见街口传来一阵车轮碾压雪地产生的巨响。

    “翻车了”这个念头划过潼恩心头,她刹那间神色剧变。

    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回荡在寂静的街区,街上的住户三三两两跑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惊恐的潼恩第一时间冲了出去,而玛丽,她连眼皮都吝啬于掀一掀,脚下不停便往楼上走。

    她用不着宽慰她说,“她的秘密情人杰弗逊只是架着空车,在街口拐弯处,打了个滑,实际上并未翻车”

    因为哪怕她说得再天花乱坠,没有亲眼看到,她也不会心安。

    正如她用不着提醒那位擅长装聋作哑的马车夫杰弗逊本人既然嘉丁纳先生对于债务的安排,已经有所决断,那么那些债权人,就不能把任何人怎样。

    与其马不停蹄送她这个能面不改色、徒手掰断马车座椅的人回家,还不如等在原地,好捎带上他腿脚不利索的男主人。

    想着这些,原本夹风带雪往前走的玛丽,蓦地停下脚步。

    起居室壁炉边,西莉亚正哭得不能自己。

    嘉丁纳太太把她抱起来,又放下,一脸焦头烂额。

    此时,不论楼上楼下,仆人们全都惊疑不定地涌到窗边,朝外张望。

    连去厨房帮女主人热牛奶的贴身女仆,也在把任务转嫁给厨娘后,从后门走出去,旁敲侧击地向邻居打听外头情况。

    而这样的情景,在嘉丁纳先生在家的时候,绝不会出现。

    要是他呆在这里,不管外头有多挑动人心的新闻,所有人也都会优先围着他转大伙儿的耳朵,永远都竖着,随时准备听从男主人的指挥。

    嘉丁纳先生在这个小天地里,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国王一样,讲究权威,默默地照顾着每个人,同时,也受着每个人的敬重这是他的个人魅力所在。

    以往他的这种庇佑,也让玛丽受益良多,再加上,她很少长期呆在嘉丁纳家,因此,当初她虽然有点儿疑惑,嘉丁纳太太这么个衣食无忧、万事不愁的人,为什么产后会突然情绪失控,但却没有深究。

    不过现在,在她不再被视为短期借住的亲戚,而是隐隐被接纳为这家小主人的情况下,她充分感受到了,这个等级森严的家庭,隐藏在和睦外表下的那些压抑。

    对于习惯了贝内特家放养型生活方式的玛丽来说,这种隐形的等级制度,那些默认的潜规则,无疑叫人很不舒坦。

    她前所未有的意识到,嘉丁纳先生划出的避风港,对她来说,已不再是保护,而是束缚。

    但其他人,却明显还沉溺其中。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太久,一时间,也难以改变。

    而她也有其他事要做,不可能长久在伦敦耽搁下去。

    综合考虑一下,出于对嘉丁纳先生个人的关爱和同情,她暂时做出了退让。

    他此时已经如履薄冰,没必要让他将她的行动,错视为一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由于他的失势,在对他岌岌可危的权威,发起挑战。

    至少在嘉丁纳家真正渡过难关之前,她不该骤然把家庭相处模式,调至hard级别。

    这样想着,她一言不发地略过了一众想拦住她,询问具体情况的仆人们,只在路过起居室时,脚步一转,进去把西莉亚抱了起来。

    小家伙一见了她,嗝打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她圈着小肉胳膊,挂在她脖颈边,不时抽泣,但显然安静了许多。

    嘉丁纳太太还来不及感谢上帝,赞叹一句,“还是你拿她有办法”,玛丽已经点点头,留下一句“舅舅五分钟后回来”,兀自回了房。

    嘉丁纳太太当即愣住了,玛丽进来时,那种不苟言笑的模样,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就好像她随时要把普鲁士皇帝的头给砍下来似的真可怕。

    虽然她很感谢她愿意替他们照料西莉亚,但如果这会儿,叫她去敲门表达一下关心和感谢,她还是有那么点儿顾虑。

    “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她把这句话强行在舌尖上转了两遍,再起身,便也有了底气,去门口,迎接她那据说几分钟后,就要回来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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