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欧阳冶与黑衣人便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几个踉跄,终于抵挡不住那股力道,一个坐倒在地,一个向后一仰,倒在路上,一时间,再没余力追上来。

    杨震远评论说“这一手用得妙,名为帮忙,实为伺机制住他二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tt,啊,讨厌,你早就看出来了啊

    疾驰半日,我才将马慢了下来,放开缰绳,任它去啃食路边的野草。看着小青,只见他眉梢眼角有一股藏不住的兴奋,倒底还是个孩子,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武功已经可以和高手一较长短,叫他如何遮掩得住

    “小青,你注意到那欧阳冶的刀法没有”

    “嗯,镜花水月,他的刀法便如这名字一样,虚实难测。”

    “那你”我想了一下措辞,才接着说“和半年前围攻你的黑衣人相比,你觉得有没有相似之处。”

    “什么”小青一跳,“你是说,围攻我的人用的就是水月刀法”

    “不完全是,水月刀需要一定的内力修为才能施展,围攻你的黑衣人内力不到家,只有形而没有意,所以算是改良过的水月刀法。”

    小青二话不说,掉转马头就向来路奔去。

    我也不跟上去,只是怜悯地看着他背影,灭门的仇人终于找到了,按理说我是该为他高兴,可是将全部的生命都花在了报仇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震远说“别担心,欧阳冶一定已经回汉口去搬救兵,小青没危险,找不到欧阳冶他自然就会回来,不会扔下你的。”

    我干脆下了马,靠着小山坐了,低头不语,杨震远将我搂在怀里,柔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

    “喂,你说,小青为什么一定要报仇他的家人就算现在不死,再过几十年也会死的啊。自己快快乐乐地活着不好吗”

    他顺着我的头发说“自己珍爱的东西,被别人打破了,你不生气吗”

    “珍爱的东西我没什么珍爱的东西。”

    “呃,那你有没有弄坏过别人珍爱的东西”

    “有,有。”我叫道,“族长有一个花瓶,睡觉都要搂在怀里,还经常用脸在上面蹭来蹭去的,有一次,我也试试用脸去蹭,可是一不小心就掉在了地上碎了。族长让我去面壁思过,我叫他去死,他又打不过我,追也追不上,于是就让族人三年不准跟我讲话,谁跟我讲话,就要受罚。”

    “小青也是这样,家人就是他珍爱的东西,被别人打破了,当然要报仇,这样心里才不会难受。”

    我还是不太明白,他低笑一声说“你啊,麻姑见惯沧桑景,不省人间有白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到底从九王府拿了什么出来”

    我把小包掏出来,一层层地打开,翻开最里面的红绸布,赫然一个拇指大小、浑身血红的婴儿出现在掌心,五官俱全,两只小手拳在胸口,双眼紧闭,似是正在沉沉睡去,“血婴天下三宝之一,你看看,他还有眼睛鼻子呢。”

    杨震远将血婴拿过去仔细看了,说“天下三宝失魂引,凤凰珠,血婴,得之者可得天下,我还以为不过是附会,原来竟是真的,但只凭这三样东西便能得到天下么”

    “你看,失魂引可控制人心,天下人尽可为我所用。凤凰珠里有藏宝图,钱也有了,而这个血婴,”我托高了,“断气不超过七天的,只要服下血婴,就可起死回生。能让人活两次,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得上它,不过,一般人得到它也没用,因为服下血婴需一样东西做引子。”

    “是什么”

    我正要回答,眼角瞥见有黑影一闪,拉住杨震远就地一滚,只听得两声沉闷之极的声响,回首看去,两块一丈方圆的石头端端正正地砸在地上,入地半尺有余,我出了一身冷汗,真的被砸实了,我们此刻已成肉饼。如果脑袋不见了,血婴还有没有用想到这,我咕地一声笑出来。

    杨震远冷哼一声,飘身上了小山,四下了望,又飘下来。我问“是谁”

    “我只看到黑影一闪,应该是刚才那个黑衣人。”

    杨震远将我扶上马,策马而行。

    “喂,姓杨的,我饿了”

    杨震远放在我腰间的手蓦然一紧“我知道不远处有一家客栈,里面做的素菜天下一绝,叫我的名字,我带你去。”

    “好啊,”我从善如流,“小白。”

    “小白”

    “是啊,你看,我的徒弟叫小青,我的哥哥叫小花,你是我在人间第三个认识的人,就叫你小白好了。”

    “不许叫我小白,你还有个哥哥我是说”杨震远的一张嘴已经不够用了。

    “我去九王府就是受他所托,别说这个了,我叫你小白,然后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你会弹琴”他声音里多了一些期待,“嗯,以你的聪明才智我不应该吃惊的。”

    “我不聪明啦,只不过是比你们多了点时间而已,人类花十年时间学琴,我可以花一百年啊。”

    “你学画用了多久”

    “大概五年吧,有一天长老说我可以出师了,就再也没学过。”

    “弹琴呢”

    “这个可就长了,你不知道,臭规矩多得很,什么六忌、七不弹、八绝,什么抚到尽善尽美处,啸虎闻而不吼,哀猿听而不啼,乃雅乐之好处也。我看是乱七八糟才对。”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正巧到了汉口与咸宁交界之地,登高望去,群峰起伏,层峦叠嶂,江南灵秀尽集于此。半年前,未遇到小青之时,我曾在此山中盘恒三日,认识了不少朋友,不知他们现下如何

    “就在这里吧,我以前也曾为这里的动物奏过一曲。”

    “他们听过你弹琴。”完全不是平常温厚的嗓音,蕴含着我所不明白的奇怪情绪。

    “是啊,他们都很有灵性的。”我找了林木茂盛之处盘膝坐下,不一会,大大小小的动物从各处跳出来,小至兔子田鼠,大至老虎,围在我身边,树上也百鸟齐集,叽叽喳喳,更有几只落在我肩头,轻啄着我的脸。

    尚未打过招呼,杨震远已经将行囊中的瑶琴捧过来,我接过放于膝上,手指高举,准备抚上一曲,却见那些动物如见了洪水一般,拔腿就跑。老虎一跃三丈,跳到树丛后,几次以后就消失无踪了。田鼠胖胖的身子一扭,钻到了地下。有一只小兔子慌不择路,一头撞上树桩,四脚朝天晕过去。树上栖着的鸟也纷纷展翅高飞,一时间铺天盖地,犹如乌云蔽日。

    我手指还未落下,面前就已经空无一物,但见空山寂寂,日光匝地,花落无声,惟有我和杨震远面面相觑,还有一只昏过去的小兔子。

    他转过头咳嗽几声,又回过头看着我说“先别弹了,我们来烤兔子吃。”

    八

    他转过头咳嗽几声,又回过头看着我说“先别弹了,我们来烤兔子吃。”

    虽然杨震远一直说要将那只兔子烤来吃,可我最后还是将它放了。

    杨震远见我一直闷闷不乐,百般安慰。看着这个平时高高在上、一呼百诺的人放下身段做小伏低,虽然他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我还是咧开嘴,给他看我的牙。

    正聊到在山上的情景,我抑制不住心里的焦虑,对他说“小白,我们还是去接应一下小青。”

    “也好,免得你在这里一直耿耿于怀,不过要回去,还是要先做些工夫。”

    “不错,这赤兔是不能骑了,便将它留在这里,过来,我还要再给你换张脸。”

    手边的易容药已经不多,我只得一切从简,又从山间找来褚石,将他的脸染成了棕黄色,仿佛大病初愈一般。这才两人共骑向来路奔去。

    走了半日,依然见不到小青的身影,我心下发急“小青他莫不是一直追回了汉口城”

    杨震远柔声说“你别太担心,以小青的武功,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再怎么说,他也还只是个孩子,那欧阳冶看起来就老奸巨滑,我只怕他不知安排了什么阴谋诡计,小青一心报仇,便知道也是按捺不住。我现在又武功全失,只怕护不得他周全。”

    杨震远在身后抱住我,将两只大手交叠于小腹之上“凭我的武功,要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真的”

    “千真万确”

    “一直一直陪着”

    “一直一直”

    在通往汉口城的大路之上,秋风习习,花香浓重,脸上感受着温热的气息,耳里听着他的低声软语,心下竟然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永远也不要到达终点。

    半刻之后,他突然说“还记得在洛阳你找我比武么”

    “当然记得,那时你拽得要命,我找上门你竟然只给了我一杯茶就拂袖而出,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根本就没把我看见眼里。”我抱怨。

    他低笑一声,把下巴抵在我发心“我二十五岁坐上联合镖局总镖头这个位子,三年来,向我挑战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是依足了规矩投上拜贴。只有你,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在我面前一坐说喂,快和我比武。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人啊,虽然相貌平凡无奇,可是那双眼睛真是好看,又大又亮,水汪汪地瞪着我,没半点的逞强斗狠,就像一只小狗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站在面前,让人忍不住想拍拍它的头。”

    “那你还一句话不说就走。”

    “看见你那样一双眼睛,还有谁舍得和你动手。没想到你竟然守住了大门,害得我这个总镖头要出去都得爬墙。再后来”他先是低声闷,笑声卡在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最后终于忍不住大笑,我掐了他一下,那一次真是丢足了人,还被小青取笑了足足有三个月。

    我回过头,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说的是这个样子么,像小狗”

    他上下打量一番,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比较像死不瞑目。”

    我扭过头不理他,他谓叹似地说“看来你还是不懂。”

    “我懂我懂,你记恨我找你比武,害得你爬墙,所以你骂我是狗。”

    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我肩上,突然又斗志昂扬地抬起来“看来转弯抹角对你是没有用的,我直接问,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么”

    我沉思一会,小白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武功高,人又聪明风趣,会赚钱,看到我真面目也没有流口水扯衣服,回山上之前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好了。更重要的是,他还会时不时来两句诗,这点让我尤其佩服。想当初,我看到族长的小情人倚在他怀里笑得要多腻有多腻,绞尽脑汁想掉两句诗,想来想去只得一句,于是走上前说“族长,你真是只见新人笑啊”

    “我会一直跟着你。”

    他突然收紧了手臂,铁链一般缠在我腰间,颤抖地问“真的”

    “千真万确”

    “一直一直陪着”

    “一直一直。”

    他又是放声大笑,跃起来凌空翻了三个跟斗,落下又将我扣在怀里。

    虽然不明白,可是看见他这么高兴,我的心里也是暖暖的,想跟他一起放声大笑。

    一直来到汉口城,都不见小青人影,无奈之下,与杨震远略作商议,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慢慢打探。

    选了二楼临窗的位子坐下,点了几个菜一壶酒,就听不远处几个在谈论,隐约听得“九王”两个字,我心中一动,侧耳倾听。

    一个脸胜黑锅底的中年汉子说“你说那刺客到底是何人,竟敢当街刺杀九王爷,这如果被抓住,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哪。”

    另一个白胖的说“那还用说,这几年朝廷愈发不宁静了,九王与德王斗了个热火朝天,为了争权,什么手段使不出来,难保不会有人心里怀恨。还记得一年前苏家灭门,二百三十八口一个没剩,兄弟当年也在徐州,去苏家走了一圈,那叫一个惨,回来后,几天没睡。”

    “你是说,苏家的事是九王做的”

    “这个不敢说,只是我想,那苏家一向好善乐施,与武林中人关系是极好的,如果是江湖中人做的,那能一点风声也不露么听说这个刺客来的时候就喊着要为苏家报仇来着。”

    我手一颤,筷子掉落在桌上。

    杨震远压低了声音说“没想到小青竟然是徐州苏家的人。”

    我用筷子在桌上划来划去“围攻小青的黑衣人用的是水月刀法,和那欧阳冶一样,欧阳又是九王门下的人,这样算来,苏家被灭纵不是九王指使,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小青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就是太莽撞了些,去刺杀九王,不是找死么”

    杨震远抓住我的手“你没听他们说如果被抓住么如果,那就是还没有,快些吃,吃过后我去打探一下。”

    食不知味地吃过一顿饭,要了两间客房。杨震远只是日日出去打探,我留在客栈将养身体。九王遇刺,汉口城内风声鹤呖。各级官府怕担上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个个派出军队,拼了命地在城内盘查,但凡有一点可疑,立刻就抓起来,弄得人人自危。

    三日后黄昏时分,杨震远进来,洗去满面灰尘,落了座才说“三日前的刺客的确是小青,九王受了一点轻伤,侍卫死了七个。据镖局的探子说,那刺客逃进了德王的行宫,被德王迎个正着。”

    “德王也来了”

    “正是”他颔首。

    我沉默无语,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两位大人物竟然齐集这汉口城,九王不用说是为了血婴,德王又为何来此刘家庄内匆匆一见,第二日我便南下,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那好,我们今晚便去德王的行宫。”既然德王与小青朝了面,难保他不会认出小青就是刘家庄坏他大计的二人之一,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只得闯上一闯了。

    德王行宫位于珞珈山上、东湖之滨,与狮子山、侧船山、半边山、小龟山、

    火石山等相互呼应,错落有致。登高远眺,视野开阔,湖光山色,气象万千。行宫构思精巧,群而不乱,典雅凝重,银墙琉瓦掩映于苍翠林木和万花丛中,更显得仪态端庄秀丽。

    与杨震远趁黑跳进行宫,只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人多而不乱,更有巡逻队来来往往。自喂下杨震远妖狐草之后,一直未能好好休息,身子困怠无比,十成轻功只发挥不到三成,杨震远单手托在我腋下,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时才快步移动。

    进得内院之后,警戒松懈许多,我打个手势,二人分头去寻找。

    沿着回廊一路行来,只见院落重重,大都黑沉沉的无人居住。正打算稍做休息,一阵香气充斥鼻间,我嗅着香味,穿过两个院落,眼前突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却是到了厨房。

    我攀上院墙,只见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正站在门口,尖着嗓子喊“你们这些懒鬼,我日日交待你们,任何时候都不得熄了火,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打量着主子不在就偷懒,这次过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都打发到别院去做苦力。”

    厨房二十来号人没一个敢回嘴,只是更加卖力,便是手头没活的也要跑上两圈,免得一不小心被看中,送到别院去。

    待那宦官骂骂咧咧地走了,厨房的人才边骂边将整治出来的菜用青花大碗倒扣摆在一边。

    我的轻功虽然不到三成,但要这些人面前隐藏形迹却是轻而易举,觑了个空,闪进厨房,将案上摆着的菜吃了个遍,到底是王家手笔,不说食材,单是那一套餐具已经人间少见。风卷残云般吞了半刻,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堪堪接近正堂之时,一条人影停在我面前,却是杨震远。同时摇摇头,示意没发现小青。杨震远说“如今只剩这正堂了,这里的卫兵比别处又多一些,那德王便应该在此处,要不要看一看”

    我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两个人借着花木、假山一路隐藏,摸近正堂,只有几丈之遥时,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朗声说“知有故人来访,本王特在此恭候。”黑夜里,声音远远地传出去,顿时惊却了一干卫士,无数的火把将正堂照了个恍如白昼。

    我一咬牙,拖着杨震远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德王待我走近,皱眉说“你便是刘家庄那人,苏荐青的师父”

    我不原在众人面前转换容貌,听得他话中有质疑之意,冷笑道“此恨绵绵的滋味好不好受”

    德王挥挥手让一干卫士退下,说“先生还请进来说话,外面更深露重。”

    进了正堂大厅才发现,偌大的房间竟只得我三人,不明白他倒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故做玄虚。

    厅里摆设甚是朴素,德王先落了座,我和杨震远对看一眼,默契十足地分选两个方位,与他成犄角之势,暗自戒备,知道厅内若没的埋伏便罢,若有,发动的关键必在德王身上,因此两人四只眼睛只是瞬也不瞬地盯住他。

    两名小婢送上茶来,我一口饮尽,杨震远自服过妖狐草后百毒不侵,也是一饮而尽。

    德王轻抿一口茶,说“自刘家一别后,本王时常想起先生,对先生的武功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夜能再见先生一面,真是大慰平生。”

    我不耐烦听他拉关系,只说“小青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德王一笑“他对我说你一定会来找他,你也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真是师徒情深,令人羡慕。小青么,他现在是王府的客人,先生若要见,本王也不好阴拦,只是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你别叫我先生,先生先死,你喜欢你去做先生。你放出消息说小青在这里,不过就是想要此恨绵绵的解药,这便给你,只是你要知道,我既有本事在你身上下一次毒,便也能下第二次,你可别耍什么花样。”说着将一枚小小的药丸弹向他,他接过来看也不看地吞掉,走到门口叫来两个人吩咐道“去把地牢中的客人带到这里来。”又转过身说“这位便是二十四联合镖局总镖头杨大侠吧,本王闻名已久。”

    杨震远也不再否认,抱拳说“区区一个镖头,混口饭吃而已,哪里当得闻名二字。倒是德王,出入朝堂,封候拜相,风光无两,有朝一日便是做了皇帝也不稀奇。”

    我看着杨震远,他一向使人如沐春风,不知如今为何竟言辞尖刻起来。

    德王朗朗一笑说“杨大侠这话可不能乱说,父皇他一向身体安泰,千秋万载一统天下,这皇位如何能轮得到在下。”

    我哈地一声笑“亏你说得出口,千秋万载难道他是老妖怪么,永远不死,他死了,皇位自然是别人坐,我不信你不想要。”

    德王没料到我竟如此直言,难皇家最忌讳的死字都说出口,他怒喝一声“你”

    “我怎样”我更大声地吼回去,“世上哪个不死,他死得,我便说不得么小白,你说是不是”

    杨震远小声说“这些话放在心里即可,不用说出来。”那些熟悉的笑纹又众嘴角蔓延开来。

    我向德王扮个鬼脸,却不再和他辩下去。

    正说着,那个在厨房骂人的太监快步走进来,躬身问道“王爷可是要传膳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再等下去便凉了。”

    德王沉吟一会道“便摆在沁芳阁吧,我与杨大侠和”看向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吼道“你看我干什么你想吃就吃,难道还要人看着才能吃。”

    杨震远在一旁接口“他姓凌。”

    “和凌先兄共饮几杯。两位先请,本王更个衣便来。”

    我摸摸鼻子。

    仆人在前头领路,我们来到沁芳阁,这沁芳阁是一座落于水旁的小亭子,雕梁画栋,四周花木扶疏,临面一涨池水,鳞鳞泛着波光,一踏进,便如进入另一个天地,令人心胸为之一畅。

    我向杨震远说“这里如此清幽,又临水,倒真是个抚琴的好地方。”

    德王深深地看我一眼说“难得凌兄好雅兴,少时便请抚上一曲,也让我们凡夫俗子沾沾凌兄的风雅。”

    杨震远低声骂他“不知死活”

    围着石桌团团坐下,小青也被两名卫兵带过来,我抢上前去上下打量,一袭新衣,神清气爽,看来德王倒也没难为他。

    将小青也拉到桌前坐了,各色酒菜流水般送上来,我一看就暗叫不好。果然,待摆好后八个女婢福了一福,伸出手将盖在上面的青花大碗同时揭去。只听得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八声脆响,八个青花大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德王脸色阴沉无比,杨震远小青二人也都是既惊讶又好笑。

    桌上的八个大碗有七个是清洁溜溜的空碗,边缘还被人舔过。

    惟一一个盛之有物的是一碗三鲜汤,蘑菇银耳燕窝都被捞干,只有几根菜梗在里面飘浮着。

    杨震远说“这便是王府待客之道”

    小青也冷冷地说“师父,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来偷东西吃的”

    九

    小青也冷冷地说“师父,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来偷东西吃的”

    德王袍袖一拂,八名婢女便无声无息地倒下去了,血丝顺着嘴角徐徐流下,竟是被德王在一瞬间震碎了内腑。

    杨震远拉起我和小青,脚尖一点倒跃出三丈,警戒地看着德王。伏在他怀里只是不住发抖,刘家庄首战,德王败逃,这次相见,他又一直是笑语晏晏,我便忘了老虎终究是老虎,再怎么和善风雅,骨子里他还是那个睥睨天下、视人命如草菅的德王。

    宴席不欢而散,我连话也不敢多说,拉着小青与杨震远匆匆告辞,德王也并未挽留,只一迳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

    回到客栈,我神不守舍地坐着,听到杨震远在和小青细谈别后种种,几次欲插话,却是有心无力。

    杨震远熄了灯,脱下我的鞋袜,正待放下帐子,我伸手拉住他,说不出话,只是哀哀地看着。他叹息一声,也脱了衣服上床抱住我。我反手搂住他脖子“你怪我么要不是我一时贪吃,也不会害死了八条人命。”想到那八个正在花样年华的少女,不由得怔怔地掉下泪来。

    用手指拭去的我的泪,说“虽然这件事确实是因你而起,可是没人会怪你。若是在平常人家,当做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要怪,只能怪德王的残暴不仁。”

    我颤声问“怎么不怪我你识得我,自是站在我这边,可是那八个人的家人呢,他们也不会怪我么”

    “素心素心,”他轻轻摇着我,“你得记着,因因果果互相牵连,有时你做某件事,也许会无意中伤害了某个人,没人能预知,也没人能避免,你懂么”

    不,我不懂,我要的是大家都安安乐乐,没人死去,我不懂为什么人可以为了这么微小的原因而相残。

    在他的安慰下,我终是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我方才有精力向小青询问。那日他单骑离去,回到打斗之处却不见了欧阳冶,一路疾驰,终于在城门处截住他。

    一番恶斗,由城外打到内城,欧阳冶不敌,逃入九五府邸,小青正欲进入,却见九王的军队浩浩荡荡开过来,当中一人头戴金冠、身穿绣着四爪金龙,正是九王。

    小青想也不想便扑上去,怎奈九王身边除了数十人的亲卫队外,尚有四大总管之三,将九王护了个铁桶般滴水不漏,小青数次欲突破防卫,未能如愿,反而因为体力不支而不得不遁走。

    “这次没能杀了那个狗贼,打草惊蛇,让他有了防备,以后再想杀他就更难了。”小青愤愤不已。

    “九王是凶手终究不过是你我臆测,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他毕竟是当朝王爷,杀了他,便是与整个朝廷为敌,天下之大,怕是也没有你藏身之处。”

    “又怎么样灭我九族苏家如今只有我一个,当初要杀他时就没想过我这条命。”

    我轻叹,这冤仇在小青心里越种越深,无论我说什么,怕都是阻止不了的了,惟一希望的是,小青能够全身而退,保得平安。

    “用不用我出手我可以配一些药,保证让他死得无声无息。”心里不是不为难,下山之时,族长便谆谆告诫,狐妖一族本就在三界外,所以最忌介入人世的恩恩怨怨,有违天道尚在其次,只怕从此乱了相关之人的命格,只是对方权势薰天,一句话便可调动千军万马,小青孤身一人,胜算何等渺茫。

    “不用,我苏家的仇,当然要由苏家的子孙来亲手了断。”小青忽然深深地看着我,眼睛黑亮。

    “干什么”我心惊肉跳,小青每次露出这种眼神,接下来不是骂我“白痴”就是冷哼。

    “半年前,我命在旦夕,全仗师父援手。更收我为徒,传授武功,我能有今日全因师父,大恩大德徒儿没齿难忘。”

    我抓抓头,被他这一席话弄得扭怩不安“不用客气啦,当初救你只是一时不平,后来收你为徒却是因为你菜做得好,哈哈哈。”

    “虽然你又馋又懒,脑筋也不灵光,惟一能看的就只有那张脸,可是这半年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我长得不好看啦,你没看过族长,他才是真的漂亮。”

    小青听而不闻“如果苏家没有被灭,我一定会带你游遍天下名山大川,然后找个人迹稀少之处结庐隐居,只你我二人朝夕相对,看你日日徜徉于林间花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叹息“那倒是,如果你不是要报仇,我可以带你回山上,就可以天天吃你做的菜了。”

    他轻轻摇头,倒了杯茶,突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将茶杯高举过顶“师父,这是徒儿最后一次叫你,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师父,我也不是你徒弟。”将茶杯塞进我手里,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喂,喂,”我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伸手去扶,一杯茶就这样泼在他脸上,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小青抹抹脸起来坐下,说“素心,你就要回山上去了吧”

    好现实,一杯茶把我扫地出门,连师父也不叫了。

    “嗯,将血婴送到洞庭之后,我就要回去了。”

    小青沉吟说“如果我要你再多留半年,你可愿意”

    “为什么你看,我已将武功全部传授于你,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和火候,假以时日,你当可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我细细分析给他听。

    “三个月”他一咬牙。

    “我和小花的一月之期就要到了,我得赶去洞庭。师父一直教导你人无信而不立,我又怎么能做个言而无信之人。”

    “如果说,这三个月内我会一直做菜给你吃呢”

    “好”我拍案而起,“待我找个人将血婴带到洞庭交给小花,今天晚上吃什么”

    “好什么好”杨震远推门进来,“急切间又到哪里去找人,而且血婴是天下三宝之一,不知要引起多少人暗中觊觎,岂能随随便便就交托给他人。”

    “除了九王没人知道血婴在我身上,你想他们会把这消息告诉别人么”

    杨震远一叹“千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不能赌,你忘了昨夜那八名婢女么如果这个带信之人因血婴而死,你如何自处”

    我心里一寒,再也不敢接下去。只好看向小青期期诺诺地问“今天晚上你还给我做菜么”

    小青冷哼一声出去了。

    我追到客栈门口,发现小青出了门竟一直走了,瘦削的背影很快便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回到房里,我闷闷不乐,杨震远将的拥在怀里说“素心,不是我无情,不容你与小青相聚,实在是有些事你要知道。”

    “什么”我不是太感兴趣。

    “你与德王刘家庄内一见,第二日便与我南下。汉口城内你沉睡三日,再三日后出城,你想想,我们这一路晓起星宿,只用十日便赶到汉口,前前后后算起来不过半月,为何德王也紧跟着赶到汉口还有,破庙之中,影煞又从哪里得知我的栖身之处最重要的是,小青刺杀九王未成,为何他要逃入德王行宫想那行宫之内,戒备何等森严,怕是还没进去,就已被卫兵发现。要逃命,不是人越少越好么我们在行宫之内见到小青,他竟然浑身上下一点伤痕也无,还换了新衣,德王何以对他礼遇如此”

    我跳起来,指着杨震远气急败坏地说“你是说你是说小青和德王有勾结,将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所以我们被影煞狙击,所以德王才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不可能,不可能,德王高居庙堂之上,小青不过一介江湖中人,他们如何能勾结而且小青与我又是师徒,他”

    “我也猜不透小青为何将行踪告于德王,但是”

    杨震远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外一个声音打断“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他这么做。”杨震远手一招,两扇门就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一样咿咿呀呀地开了。门口处立着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刀寒光闪闪,潋滟如水。

    “欧阳冶”

    欧阳冶却不答话,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门口尚有四五个人,中间一人身穿鹅黄色绸衫,剑眉朗目,一把湘妃竹扇被轻轻握在手中,扇面半开,说不尽的风流写意,其余的几个人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间。

    “九王”我又是一惊,这书生般的青年人正是名动天下的九王,官拜九门提督、吏部尚书,德王帝位梦想的唯一劲敌。

    我和杨震远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震惊。

    九王轻轻挥动竹扇向前跨了一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苏家被灭,苏荐青早就知道是我下的手,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我茫然无措,小青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一瞬间,头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原来小青早就知道九王便是灭了苏家的元凶。嗯,他考虑到自己势单力孤,便找上德王,只因唯有德王能与九王匹敌。杨震远的怀疑是真的小青汉口城外纵马追欧阳也不是真的为了报仇,而是作戏给我看,目的是将我引回汉口城,为什么小青,为什么你要如此骗我我只觉头疼欲裂,却还在拼命找借口“小青他为了报仇而联合你的敌人,这也无可厚非,他原不必事事告诉于我。倒是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为什么要灭了苏家满门”

    “不是满门,逃了苏荐青一个,真是可惜,多费了一番手脚。”

    “你”我看着这风流潇洒的浊世佳公子,心里一阵阵发冷,二百三十八人命,他竟说得如此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还因为没杀绝而说可惜。

    “为什么”我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凤凰珠啊,连这你也不知道你这个师父当得可真轻松。苏家与我无怨无仇,不过,怀璧其罪,我要一统天下,失魂引、血婴、凤凰珠缺一不可,只怪苏家老儿不识抬举,迫不得已我只有硬抢了。”

    凤凰珠,原来还是金银财宝惹的祸一念之贪,苏家不肯交出凤凰珠,要将宝藏据为己有,结果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纵有财宝,也是没命享了,不知他地下有知又做何感想。

    我扑进杨震远怀里,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出窗外,耳中听得他说“你先走,我稍后就来。”

    “小白。”我大喊,九王身边四大总管到齐,单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稍后就来”说这话分明是为了让我安心逃走。

    族长,事到如今,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咬咬牙,拿出刀来在手臂上割出一条既深又长的口子,挥动手臂看着漫天的血珠散落地面,身上的青衫也转换成了白色,我知道我回复了真面目,身后的长发也疯了一样地长,转眼间就已曳地,甩甩头,长发如同有生命般爬进房间缠住杨震远,与他对打的四人何时见过这种情景,不自觉地停下兵刃,眼睁睁地看着杨震远被长发拖得飞起来。

    将杨震远拉到自己身边,再一甩头,长发分做几股,缠上房梁、墙壁,轰隆声中,一座二层的精美小楼如玉山倾倒般归诸尘土。“走。”我提着杨震远飞向马厩,抢了两匹马夺路而出。临走前,我下了最后一道屏障,地面上的血染之处长出丛丛荆棘,蜿蜒着将小楼的废墟覆盖起来。

    城门已经在望,只要出了城,山峦重重,九王的追兵若要找我们是难如登天。更何况,我还可以用妖力控制植物设下陷阱。

    杨震远就在我前方不远处,不时地回头来担忧地看着我,我向他一笑,一阵甜腥却突然涌上来,我捂住嘴将它压下去。自喂杨震远吃过妖狐草后,我的体力就大受损伤,妖力也因为人世的浊气而一直不能回复,这次情势所迫,不但在人前露了真面目,而且还违背了族长的嘱托,终于用了妖力。会有天谴吗我不知道。

    出了城门,略一打量,杨震远便选了一个方向率先奔去。我提缰,却发现手竟然酸软得握不住缰,抬头,日光为何会如此耀眼,这是我昏迷前最后一个印象。

    颠颠簸簸的震动让我清醒过来,全身的关节像是散了一般,头昏眼花,却能意识到自己正与杨震远共乘一骑在山路上奔驰着。

    见我醒了,他的怒气漫天席卷而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动用妖力我不是说过我能出来,你为什么还要用妖力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你这个笨蛋,什么都不会,就只会让人担心。”

    我轻轻地问“你真的能出来吗”

    杨震远不说话,黑着脸。

    我躺在他怀里,仰望着他的脸,发现就在他眼角处,一滴晶莹的泪水折射出七彩的阳光,心里一震,看着他略带棱角的脸部线条,好像有很多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哽咽着说“为什么用妖力你的身体明明受不住的,我跟你说过我会出来,我就一定会出来,因为答应了你。也许会受一点伤,但是没关系,我受伤总好过你受伤,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还是轻轻地告诉他“因为在乎,所以害怕。”

    他一颤,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滑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男人哭成这样,以前他总是谈笑自若,即使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德王,也没有在气势上弱了半分,可是竟因为我的一句话哭泣得像个孩子。

    这就是凡间的感情么千头万绪之中,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平安喜乐,隐隐觉得自己并没有后悔,即使再重来一遍,我仍然会为了他而触犯禁令,他说他受伤好过我受伤,可是我想说的是,宁可我上刀山、下油锅,也舍不得让你受一点的委屈。

    两人共骑,马便跑不快,终于在一块开阔的平原上被九王追上。

    下了马,我无忧无惧地倚在他怀里面对着他们,他五人在看到我的脸时大大地愣了一下,惊奇、不可置信,各种表情在脸上交替来去。欧阳冶的刀更是当的一声掉落砸在他脚上。

    背后,便是滚滚的长江,逝去无声。

    四大总管挂了彩,九王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手中的竹扇扇面裂为两半。

    我冷冷地说“血婴便在我怀里,有谁想来拿”

    或许是客栈里的一幕让他们心有忌惮,几人互看一眼,迟疑着不不敢上前。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他们不敢上前,我们也走不出去。

    传来隐隐的蹄声,越来越响,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震颤,远处的山岗上有大片尘烟腾起,迅速移近,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旗卷旗舒间,可以分辩得出上面画的是一只麒麟兽,是德王

    九王原来还看着我的脸说“难得一见的小美人,便跟了本王如何”现在平静无波的脸上也开始出现焦灼之色,他摇摇扇子,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才想起扇面已经毁,冷哼一声扔开了说“将血婴交出来,饶你不死”

    我一笑,却不理他,将血婴交出来,你便会饶了我们吗九王与德王不合天下皆知,如今德王也来了,正是我们的转机,傻瓜才会屈服,出言恫吓,真是急令智昏。

    德王转眼便已到达,略瞟一眼,选择在九王不远处停了下来,看到我时,眼睛一亮,竟轻浮地吹了声口哨。

    三方对峙,我纵观情势,九王一心想要我们的命,德王与我虽无此深仇,但也未必心怀善意,趁火打劫报刘家庄之仇也不是不可能,但九王与德王又互有心病,万万不会联合起来,于是哪一方也不会先动手,免得给第三个捡了渔翁之利,这样对峙下去,就是天黑也不会有结果。

    掏出怀中的小包,正要故计理施,引得他们两方相争,只见德王身后转出一个人来,高高瘦瘦,却是难掩精干,眉清目秀,略带稚气,正是小青。

    我心下大痛,虽然早已猜到小青离了客栈必定去了德王处,可是真的看到,还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小青,你也要帮着他们来对付我吗

    九王见到小包,一挥手,四大总管便一拥而上,各施兵刃,向我二人围攻。

    我手脚无力,全仗小白闪躲挪移,方才免去了刀刃穿身之祸。

    德王与小青并排站在不远处冷冷观瞧,没有插手的意思,我苦笑,德王好厉害的一招坐山观虎斗,只是,明知我们是为了血婴而斗却不动如山,看来九王就算是抢得了血婴,也终是保不住,更怕的是德王杀机已动,无论最后哪方得胜都是难逃他毒手。

    被眼前来来去去的人影晃动得心中烦闷,亟欲呕吐,忽然小白一声闷哼,我大惊失色,只见一把刀直直地插在他的小腹之上,直至没柄。

    “小白”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欧阳冶飞起一脚,小白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纸鸢高高飞起,跌进了身后滔滔江水之中,一只手挥几挥便湮没得无影无踪。

    一阵从未经历过的痛传遍四肢百骸,撕心裂肺,五脏六腑似是被人辗成了齑粉,拼起最后一点妖力,我大喊“翻江倒海。”

    江水像是被无形的墙壁挡住分向两边,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间乌云密布。

    我在两道水墙之间来来去去的飞了几遍,没有小白的身影,不死心地沿着江流继续飞,所到之处,江水纷纷向两旁分开。

    又是一阵甜腥之意,这次却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箭激射而出穿透了水墙,在水里丝丝缕缕地散开了。就这样死了吧,就能和小白在一起了,我想。

    一道闪电如蛇划过天空,人人眼前均是一花。

    我抬头看看,天谴这么快便到了么再一次失去意识之前,我清楚地看见那道闪电正正劈在了我的身上。

    十

    再一次失去意识之前,我清楚地看见那道闪电正正劈在了我的身上。

    像是有无数把烧红的尖刀在身体内四处游走,又像是有无数匹马在身体上驰骋,喉咙火烧火燎得让人恨不得将它一把扯裂,耳中什么了听不见,只有轰隆的雷鸣声滚来滚去。漫布全身的疼痛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而我,就是移动一根手指也办不到,偏偏意识又无比清醒,往事走马灯似地在脑中转个不停,小白腹上直至没柄的刀、在江面上挥动的手、在水中化开的血、还有最后那一道闪电。

    我现在到底在哪,到底是什么妖还是已经被打回原形,或是成了一颗飘荡无依的元神

    终于睁开眼,触目所及尽是一片鲜艳,红色的床帏,红色的缎被,就连枕头也是桃红之色,唯有身上穿的一套中衣是白色。

    帐子外有人在轻轻地走动。

    我哑着嗓子哼了一声,立刻有人扑到床边,掀起了床帏探进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两颊上深深的酒涡使她不笑看起来也像在笑。

    她的眼对上我的,惊呼一声便跑了出去。不一刻,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我被人扶持着坐起来,我抬头看,一身明黄,头戴金冠,双眉斜飞入鬓,正是德王。

    他看看我的脸色,让我倚在他胸前,看向地上站着的医生打扮的人沉声说“你们两个,他既然醒了,本王就饶了你们的性命,还不上前”

    颤颤巍巍地答了一声“是”,两个满是白发的头挤在我眼前,说不出的古怪。一番望闻问切下来,其中一个说“禀告王爷,这位公子除身体虚弱些外,并无大碍,只要臣开出方子,细心调养即可。”说着,被少女引到书桌旁开方去了。

    另一个打开随身的小箱,取出一套银针,诚惶诚恐地说“王爷,小人这就施以针灸之术助气血畅通,还请王爷将公子放平。”德王冷哼一声,那个医生便是身体一抖。

    德王将我放平,起身立到床边,看着他拈起一根长近一尺的银针,又是一声冷哼,那医生又是一抖。

    看着白发苍苍的、德高望重的医生被人呼来喝去,看足了脸色,比婢女还不如,我心下歉疚,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他一呆,老脸竟然飞上一抹粉红,手中银针便扎在穴道右近三寸之处。

    啊庸医,我闷哼,是哪个说他德高望重的

    他惊恐地提起银针,上面带着一点血迹,他连头也不敢回,闭闭眼,额头上亮晶晶的认准了穴道。

    这次可要看准一点,我微微一笑以示鼓励,银针疾驰而下,这次落在了穴道左边三寸处。

    啊死庸医。

    德王脸一沉,抓住他的手,将一尺长的银针钉进他大腿,深入过半。手一抬,便作势要拍。

    眼见又是一条人命,我一急之下大喊出声“不要。”

    “什么”德王将手放下,看着我,既惊且喜。

    “不要杀人,”我虚弱地说,刚才那一股力气已经无影无踪,“不要杀人,至少,不要因为我。”我看着他,又想起那八名婢女。

    或许是我眼底的惊慌打动了他,他挥挥手说“掌嘴十个,性命就暂且记下。”

    那医生擦拭一下汗,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德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探探我的额,说“身体可有不适”

    我侧首无语,现在再来嘘寒问暖又有何用。当日我与小白在江边被四大总管围攻,我武功全失,小白既要护我周全,又要与敌人周旋,分身乏术,这才被欧阳冶一刀击中小腹。如果当时你肯一声令下上前助我,或但凡说一声“刀下留人”,九王心有顾忌,不会下毒手,小白也不至葬身江底尸骨无存。

    心底也明白自己是在迁怒,站在德王立场看,小白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的路人,可有可无,他又怎会与九王做对费一番心力去救我们。但想让我给他好脸色,谈笑风生,却是万万不能了。

    德王也未料想我竟然连话也不与他说,高高在上的他何时被人如此轻忽过,一掌拍碎了床边小几,抬脚走了。

    那婢女走过来收拾了碎片,半刻之后又过来说“苏荐青公子来访,是否请他进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浮生六记+我等你到三十五岁+南康所书的书(转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逐月映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逐月映雪并收藏浮生六记+我等你到三十五岁+南康所书的书(转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