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宇从地上慢悠悠的爬起来, 怀里的纸袋掉在地上,里面装着的红豆馍馍撒了一地。

    他把纸袋捡起, 往纸口里一瞧, 里面还剩下三四个为数不多的红豆馍馍。

    盛玉宇拍着牛仔裤上蹭的灰,转过身看向刚刚将他绊倒的人。

    道路拐角的地方, 有一和尚盘腿席地而坐。

    和尚穿着素白袈裟, 领口和衣摆的位置各有一块明显的灰色污迹, 脖子上长至胸前的佛珠链,上面的佛珠像是久经风霜的打磨过,色泽暗淡。他头上戴着一顶半旧不新的斗笠,帽沿的一圈有几根竹丝刺咧咧的往外张着, 极不协调。

    这身打扮放在当下尤为瞩目,过路的人不免多看上几眼,可等他们看清对方那张挡在斗笠下的面容后, 却不由得飞快移开眼,纷纷加快了脚下离开的步伐。

    这是一张五官平平的脸, 一眼看去没有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如果将他脸上那条狰狞的疤痕除外的话。

    这条疤痕似乎已经有些年头, 颜色褐黄, 从他右额一直延伸到左嘴角, 长度惊人,就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刀一刀劈中, 狠厉又利落, 可想而知砍下的那一瞬间, 有多么骇心动目。

    他正仰头看着盛玉宇,脸上本没什么表情,但因为这条刀疤横隔在他的面容上,生生让他整张平淡无奇的脸呈现出一股凶相,眉眼的位置透出强烈的戾气。

    盛玉宇抱着仅剩的红豆馍馍,忍不住往后退缩了两步。

    和尚似乎已经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他撩开身下的袈裟,捡起一个红豆馍馍伸手递给盛玉宇,“施主,掉了。”

    他拿着的红豆馍馍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少圈,米黄的表皮满是黑污的灰尘。

    盛玉宇摇了摇头,说“我不要了。”

    和尚闻言,用衣袖擦了擦馍上的尘,喂到嘴边,嘴角的刀疤有一瞬被拉长,似乎是张嘴想要吃下。

    “喂,你干嘛啊”盛玉宇惊呼。

    和尚张嘴的动作一顿,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一个字“吃。”

    “可是这个已经掉在地上了。”盛玉宇小跑到和尚身前,阻止道“已经脏了,吃了会拉肚子的”

    和尚望了盛玉宇一会儿,肚子忽然咕的响了一声。盛玉宇愣了愣,和尚拿着手上的馍,望而却步,“小僧,已经三日未进食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材高大魁梧,一张黄纸从他衣袖里滑落,摊开掉在了地上。盛玉宇被这张纸吸引了注意力,低头看去

    黄色的宣纸上用毛笔写着两行小字小僧自青灯寺来,途径湛海,钱财干粮耗尽。望各位有缘施主广发善心,能一解小僧窘境。

    盛玉宇脱口而出道“你在这里要钱要饭啊”

    和尚没说话,弯腰把地上的纸卷起来,“是化缘。”

    盛玉宇似懂非懂的哦声。

    “那边那个和尚就是你”

    城管吹着口哨,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和尚把卷好的黄纸快速的收进衣袖里,对着迎面跑来的交警双手合十道“施主劝诫过后,小僧并没有在此地化缘,刚才是纸张不慎滑落。”

    城管义正言辞道“这里不允许乞讨,有碍城市风貌。过一会儿我巡逻过来,要是看见你还在这里,我就只能没收你的作案工具了。”

    他说完,从头到脚扫视了和尚一眼,俨然是把他这身装扮当成了“作案工具”。

    “你抓紧点,别在这条街道了。”交警说完,又指了指和尚的身后,“还有你背上背着的大刀,是管制刀具,不能带上地铁和公交车。”

    盛玉宇站在一旁听见,斜着眼往和尚的背后看过去。

    他的身后背着一把长至腰际的大刀,刀身漆黑,刀尾到刀尖的形状从窄逐渐加宽,刀刃平滑,在太阳光下泛着涔涔冷光。

    这是一把无鞘的刀。

    和尚道了句阿弥陀佛,交警皱眉没再说什么,重新过了马路回到同行的城管身边,随口说又一个入戏太深的。

    盛玉宇将地上散落的红豆馍馍捡起丢进了垃圾桶里,和尚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站在旁边,默然的看着他。

    盛玉宇把手上装着剩余红豆馍馍的袋子,小心翼翼的递给和尚,“给你”

    和尚盯着纸袋,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双手合十的朝盛玉宇拜了一下,这才接过。他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红豆馍馍,一口一个,三两下吃完。

    盛玉宇被他吃馍的速度震惊到了,和尚把空纸袋丢进垃圾桶内,转过身来再度朝盛玉宇拜了一拜,随即说道“小僧在青灯寺修行,法号戒刀。施主一馍之恩,戒刀来日必定相报。”

    “没事,没事”盛玉宇忙不迭的摆手,有些羞赧的道“举手之劳,你不用记挂在心上的。”

    戒刀动了动嘴正想说什么,肚腹的咕响二次响起。

    盛玉宇看着戒刀的脸踌躇片刻,谨慎的提出“你还想再吃吗”

    小太阳幼儿园的门口水泄不通,蜂拥而至的记者媒体比之前更多,还有人在校门口拉起了大红色的横幅

    “无良校方豆腐渣工程,赚黑心钱天打雷劈”。

    盛玉宇带着戒刀边说着“借过”边从人头攒动的人群里挤进去,一个看热闹的大妈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刚要破口大骂,瞧见他身后的戒刀倏的噤了声,甚至往后退了几大步,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过路的空隙。

    戒刀和尚打扮,又是一脸凶相,背上还背着把大黑刀,唬住了不少过路人。他们一路走到馍店前,都有人自发的给他们让开了路,畅通无阻,这让盛玉宇心里莫名生出了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红豆馍店被小太阳幼儿园的阵势影响了生意,盛玉宇和戒刀到的时候,馍店老板正在把装馍的蒸笼一笼笼的往店内收捡。

    “老板等等,我买馍”盛玉宇忙喊道。

    老板应了声好,拿着一笼热气腾腾的红豆馍出来,“要多少”

    “十六个打包带走,再买”盛玉宇偏过头询问戒刀,“你吃多少个”

    戒刀双目凝视着飘散出香甜气息的馍馍,半晌,道“全凭施主决定。”

    盛玉宇回忆了下戒刀吃馍时的样子,从裤子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馍店老板,说“老板,他吃多少你收多少,如果还有剩下的钱请找给他。”

    他说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从他离开餐厅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盛玉宇不再逗留,让老板收了钱,便对戒刀说“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吃了,先走了,你自便吧。”

    “施主,等等。”戒刀突然挡在盛玉宇面前。

    盛玉宇心里还是有点怵他,被戒刀的动作惊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还想要什么”

    戒刀见状,远离盛玉宇几步。他从袈裟里摸出一道三角黄符,递给盛玉宇,“可防污秽近身。”

    盛玉宇揪着的心落下来,接过戒刀递来的三角黄符,道了谢,这才离开。

    戒刀坐在馍店内,老板端上来六笼红豆馍馍,低着头没怎么敢看他,“这位大师您先吃着,要是不够再叫我一声,我给您端来。”

    戒刀道“谢过施主。”

    老板诶声,忙退回了店里面。

    戒刀取下头上戴着的斗笠放在一旁的长凳上。

    馍店内开着灯,可以看清他的后脑勺上有一条深深的疤痕。

    这条疤从他的后脑正中一直蔓延至领口下看不见的地方,不似他脸上的刀疤那样平整,反而形状丑陋的像一只蜈蚣。疤痕边沿的深褐色与周边完好的皮肉呈现出鲜明的对比,狞恶的匍匐在他的后脑上,触目惊心。

    戒刀吃馍的速度仍旧很快,这似乎是他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一口一个,桌上摆着的四笼红豆馍馍很快就被他一扫而空。

    老板坐在店内,但余光一直瞅着戒刀这边的情况,他见对方吃完,梗着脖子出声问道“大师,您还要再来几笼吗”

    戒刀用纸擦了手,“多谢,不必了。”

    老板应好,忙走到收银台,把剩下的三十九块钱,一分不少的找给戒刀,“大师,留笼一共六十一块钱,这是找剩下的您叔叔。”

    戒刀顿了一下,伸手把零钱接过收好,没急着起身走,而是说“施主,小僧有一事想询问。”

    老板忙不迭道“大师您请讲”

    戒刀指着外面的幼儿园,“敢问施主,对面发生何事”

    老板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对面这个幼儿园最近出了意外,里面的设施无缘无故的坏了。砸伤了十几个孩子送进了医院,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警察,把幼儿园给封了,进去的警察到现在都还没出来,也不知道查出了什么”

    戒刀拿起长凳上的斗笠重新戴上,系好绳后对老板道了句多谢,走出馍店。

    馍店老板看清戒刀身后背的那把大刀,打了个寒颤,飞快的收捡了店铺内的东西后,关了店。

    小太阳幼儿园内,园长战战兢兢地守在寝室门口,打望着里面的情形。

    寝室内还保存着当日意外发生的景象,十多张井然有序摆放着的儿童双人床,毫无例外的四角坍塌,散了架。上下两张床铺之间还压着摊开的被褥,发生事故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午睡,其中有几张粉蓝色的床褥上还残留着黑红的血迹,是被砸伤的小朋友留下的。

    一张染血的床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警察的制服,另一人则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戴着墨镜的眼。

    警察是专门查办这次小太阳幼儿园案子的负责人,姓刘。刘警官给身旁打扮古怪的男子递了双白手套,问道“有看出什么异常吗”

    这男子接过手套戴在手上,半蹲在地上毫无章法的拨弄了几下被压着的床单,压低嗓子道“暂时没看出什么异常。”

    刘警官点了点头,“这批上下床我们局里找专人来鉴定过,没有问题,全是正规出厂。最近也没有发生地震之类的情况,所以得麻烦你们多上心了。人命关天,受伤的还是那些无辜的孩子。”

    男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半晌后,从地上站起来,“我还需要时间,看看别的地方。”

    刘警官思忖道“别的地方的话,操场上慕家的其他人已经去了。”

    “行。”男子取下手套放进外套的口袋里,“我先去个洗手间,待会操场上见。”

    男子走到寝室外,和守在门口的园长碰了面,礼貌问道“请问洗手间在哪边”

    园长用帕子擦了把脸上的汗,答道“成年人用的洗手间在顶楼”

    男子进到厕所的隔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另一头嘟声很久后也没人接,被自动挂断。他又继续打,锲而不舍的在打和挂断之间重复了六次之后,电话那头终于被人接通了。

    慕天驰坐在办公椅上,一手拿起桌上的文件,一手接起电话,“什么事”

    “还能什么事我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成吗”男子靠在隔间的门上,拉下口罩道“我就不适合干驱鬼捉妖这一行,您干吗非得让我来啊”

    慕天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道“祖传家业,由不得你。”

    “那你怎么不来,非得让我一个半吊子来忽悠人”男子心里后怕,欲哭无泪“要是普通人就算了,我还在人民警察面前装腔作势了一回,要是被拆穿我不得被丢进局子里”

    “我在处理公司的事,没时间。”慕天驰快速的扫视着文件上的内容,“是你学艺不精,我们慕家的玄法其中精妙无人能及。”

    “是,没错我就是学艺不精我承认”男子拿着电话说的唾沫横飞,“所以你让我一个半吊子来能帮什么忙,不是净帮倒忙吗”

    慕天驰道“有同行的堂弟堂妹帮衬你,出不了什么错。而且,你也该学会处理这些事了。”

    男子在隔间来回踱步,冷静的说“我是个公众人物,贸然出现在这个幼儿园对我的名声不好。”

    慕天驰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右手拿起钢笔,在落款处签下名字,“你还有名声”

    男子吃瘪,取下因他发热而变得雾蒙蒙的墨镜,露出一张常出现在荧幕上的脸庞。赫然是近段时间以黑红闻名,人气高涨的流量偶像,慕地野。

    他的样貌和慕天驰有五分相似,慕地野单手甩着墨镜,想让镜片上的雾气快速蒸发,哀求道“哥,黑红也是红,你弟弟我混到今天的地位不容易。算我求您了,让我走吧”

    “把幼儿园的事情解决了你就可以走了。”慕天驰不为所动,“不得败坏慕家百年声誉。”

    说完,挂断电话。

    慕地野愣了几秒,又重新给慕天驰拨了过去,“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幼儿园的操场上,随处可见警察和慕家人的身影。

    慕地野站在走廊的阳台上往下方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端倪,又掉头来到教学楼的背面,打量下方。

    这所幼儿园的朝向不错,坐北朝南,风水格局以慕地野半吊子的所学来看,一时也没觉察出不对的地方。

    地面的花坛中间种着一棵几乎要与教学楼比肩的参天榕树,这棵榕树挡住了大半的天光,使得操场背面的光线稍暗。

    慕地野推高鼻梁上挂着的墨镜,从随身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金色的罗盘,他看着罗盘上晃动的指针,喃喃道“行吧,非要我装次高大上的神棍,那我这人微言轻的就只好做呗”

    他说完,嘴里神神叨叨的念了几句,罗盘上的指针忽然指着一个地方停下来不动了。

    慕地野拉低墨镜,瞧了一眼罗盘,自我怀疑道“难道走狗屎运了被我歪打正着蒙对了”

    他拉好口罩重新戴好墨镜,跟着罗盘指出的方向连下四层教学楼,一直到了平层的操场。指针朝向的是教学楼的北面,也就是背面的操场。慕地野不疑有他,继续跟着罗盘走,最终走到那棵植着榕树的花坛下。

    慕地野往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把墨镜往下拉低几分,一脚跨上花坛。他按照罗盘的指示,踩着松软的泥土,一脚深一脚浅的行径。和榕树相隔三四米之时,一道白色的人影突然从树上猛地跳下,吓得他六神无主,罗盘掉进泥里。

    “何何方妖孽”慕地野颤声呵斥。

    戒刀站在树下,手中拨动着一串佛珠,不知在想着什么,一时之间竟没有应声。

    容话从电话里听到乔豆豆意外受伤后,赶到oo餐厅时,看见盛玉宇手里正拿着馍馍,在喂给乔豆豆吃。

    “玉宇,豆豆没事吧”容话赶到盛玉宇身旁,看着乔豆豆额头上的伤口,担忧的问道。

    “话话你来了啊”

    乔豆豆拿过盛玉宇手里的红豆馍馍,开始自发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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