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不像穿在身上而是像挂在身上一样。她望着容话笑了一下,“小哥哥你好呀。”

    “你”容话睁圆眼,“你刚刚”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刚刚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我比较容易激动,一激动就控制不好,会变成那种样子。”

    容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所以你不是人”

    “我当然不是人啊。”小姑娘答得理所应当,“我是鬼啊”

    容话后背霎时生出一股寒意,慕别瞧了他一眼,话却是对着女鬼小姑娘说的“看完了吗,看完了就走吧。”

    “没有。”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忽然没了,“家里没有我的东西了,我进不去。”

    “那你在等什么。”慕别淡声,“一个在你死后连坟冢都不曾给你的家,你还在等什么”

    小姑娘眼眶里溢出泪,“可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是我的妹妹,我就想看一看他们这样也不行吗”

    “这都是你的自以为是。”慕别声气里带着笑,可说出的话却近乎残酷,“父母、兄弟,不过是些表面与你血浓于水,背地里却拿着刀把你逼入深渊,情分比陌路人还要浅薄上几分的人”

    “你的血泪他们看不见。”

    “他们在乎的从来都只是自己。”

    小姑娘的拳头紧缩在肥大的校服袖里,“他们把我从孤儿院领养回家我是感谢他们的,没有他们我就”

    慕别像是极不耐烦,挥手打断了小姑娘,“你自己看看吧”

    几只血蝶从他袖间飞出,扑闪着翅膀落到尽头处的房门上停下,门身骤然变得透明,露出门后的景象。

    容话的目光也沿着透明的门看进去,装潢老旧的客厅,灯光昏黄。摆放的家具不多,靠墙的三连坐沙发,沙发对面的墙放着一台电视机,此刻正亮着荧幕,播放着动画片。

    在沙发和电视机之间,摆放着一张玻璃餐桌,桌面上摆放着一个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和一些丰盛的菜肴。餐桌前围坐着三个人,一男一女和一个幼童。

    这对男女四十出头,两人是夫妻,夹坐在他们之间被簇拥的小女孩则是他们二人的结晶,今天刚满四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妻子眼角已经起了皱纹,但望着小女儿的眼神里仍旧充满着关爱,“我们囡囡今天又长大一岁,开不开心”

    小女孩头上戴着买生日蛋糕附赠的纸王冠,目不转睛的望着生日蛋糕,“开心,要吃蛋糕”

    丈夫坐在对面,笑骂道“先许愿了再吃”

    小女孩连忙闭上眼许愿,“我许愿,下周六爸爸带我和妈妈一起去游乐园玩”

    妻子道“傻囡囡,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怎么办啊”小女孩睁开眼,求助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父亲,“爸爸,你不带我去游乐园玩了吗”

    丈夫慈爱的伸出手敲了一下小女儿的脑袋,“我们囡囡这么听话,爸爸怎么会不带你去游乐园”

    小女孩笑逐颜开,鼓着腮帮正要一口气吹灭蜡烛,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道“爸爸还要带妈妈去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

    妻子闻言神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囡囡还惦记着妈妈,妈妈真开心。”

    小女孩嘻嘻的笑,在父母欢唱着生日歌的背景下,吹熄了蛋糕上燃着的蜡烛。

    一副父慈母爱,其乐融融的景象。

    却让门外走廊上站着的小姑娘,泣不成声。

    看过这一番场景过后,容话心里多多少少有了点自己的猜测。不远处的小姑娘肩膀颤抖不已,压抑的呜咽声或轻或重,情绪大概已经处在悲痛欲绝的边缘。

    大约是慕别此刻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容话轻易的就抽回了自己的手臂,缓步走到小姑娘身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还好吗”

    小姑娘头垂的更低,整个人像是要跌坐在地上,有泪珠滴到水泥板上砸出的声响。

    容话沉默了一会儿,伸长手臂再度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放柔了语气,“先别哭,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帮你一起解决的。”

    正在他说话间,身后的楼梯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打着电筒从四楼上来,手里提着一个铁饭盒。

    容话挡在走廊中间,见老人家正朝着他这边的方向走过来,忙侧身想给人让出道来,老太太却快一步,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径直走向走廊尽头处。

    容话低头打量着自己并无异样的身体,有些怔愣。

    “施了点小术法。”沉寂了很久的慕别忽然对他说,“无伤大雅。”

    不等容话细究这件“无伤大雅”的事,被他拍着肩的小姑娘就突然站直了身体,紧追着老人家小跑过去,“肖奶奶”

    肖奶奶自然是听不见她的呼喊,老人家停在门前,拿着手电照了照门上的门牌号后,确认过后这才敲门。

    很快,门内就有了回应,“谁啊”

    “是我”老太太咳嗽了一阵,“四楼的肖老太。”

    丈夫前来开了门,脸上洋溢着笑,“是肖奶奶啊,快请进来坐”

    “肖奶奶来了。”妻子在客厅内跟着喊了一声,“刚好我们囡囡过生日,请肖奶奶一起进来吃块蛋糕啊”

    肖老太偏过头朝屋内看了一看,老人家眉目间仅剩的一点亲和消失了,她把手里提着的铁盒递给男主人,听不出喜怒的道“柳草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我给她带来了。”

    男主人闻言面色一白,缓了半晌,说“肖奶奶,今天我们囡囡过生日,您这”

    “柳草难道就不是你家囡囡”肖老太提着铁盒的手肉眼可见的抖动,“拿好。”

    “肖奶奶您这不是为难我吗”男主人推拒,“我家今天办喜事您拿死人的东西来,不是给我家找晦气吗。”

    女主人从屋内跑出来,“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啊。”

    肖老太睨了她一眼,说“我给你们囡囡做的糖醋排骨,你丈夫不肯收。”

    “糖醋排骨好东西,他没眼力见,您老别跟他计较”女主人和气的笑着,接过肖老太递来的铁盒,“我给我们囡囡收下,谢”

    “你乱收什么”男主人一掌拍开女主人手里的铁盒,“这是她给柳草准备的”

    铁盒哐啷一声砸在门口,盒身摔变了形,盛的满满一盒的糖醋排骨从里面洒落出来,酸甜的糖醋汁儿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坐在屋内吃着蛋糕的囡囡听到动静,三两步跑到门口,望着神色各异的父母和邻居奶奶,疑惑道“爸爸奶奶,肖奶奶你们在干吗”

    她的父母没有出声,肖老太则倚在门边,目光浑浊的看了她一眼,“你的命比你姐姐好。”

    “草儿姐姐吗”囡囡似懂非懂,“她去哪里了,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过她了。”

    “她啊。”肖老太叹了一声,“你这辈子也看不到了。”

    言毕,重新打开手中的手电,踩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

    门轰的一声被人关上,女儿追问父母另一个姐姐去向的天真脸庞,被彻底挡住。

    柳草蹲在门口,想将地上的铁盒连同散落的糖醋排骨一起捡起,伸出的手却一次又一次的从中穿过去,“肖奶奶”

    “我帮你。”容话帮着柳草把地上的糖醋排骨重新装进盒里,柳草蹲在地上看着容话捡,良久,哭噎着说“脏了,吃不了了。”

    容话按下盒盖的手一顿,柳草忽的抱膝埋头,无声啜泣。

    容话心里泛起涩意,“别哭了,我能做什么帮到你。”

    “你帮不了了。”慕别陡然出声,“时辰到了。”

    容话侧目,“什么意思”

    慕别朝墙的另一端抬了抬下巴,静止的墙面忽然开始变得扭曲,呈旋涡状。下一刻,一阵白色的光闪现,两名罩着黑色长袍的人从转动的旋涡光里走出,他们手中共同持着一条漆黑的锁链,腾空落到柳草的左右两侧。

    慕别将容话从地上拉起,远离了柳草。

    锁链从这突然出现的两人手中滑出,开始自发的缠绕住柳草的脖颈。

    幽远的缥缈声从远方传来

    “亡命人,吾引魂。”

    “阴阳路,照乾坤。”

    “时命至,无运逆。”

    “入轮回,蹉跎经。”

    “此一去,不复返。”

    柳草重新变成鬼身,锁链将她身上宽大的校服勒出了一道道紧纹,她仿佛难受到了极致,面色发青,五窍流血,口中不断发出呜咽的声音。

    “柳草”容话惊呼,想要从这两个怪异的人手上将柳草救下,慕别阻止他,“别妄动。”

    “可是柳草她很难受”容话急切,口不择言道“她快死了”

    慕别闻言,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她早就死了。”

    容话语噎,但柳草痛苦的声音持续响起,他反抓住慕别的手臂,“慕别,我难道就不能帮她吗”

    慕别垂眸,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这时,一名穿着黑罩袍的人飞到他们两人的半空前,拱手道“大人,劳烦您了。”

    “道谢就不必了。”慕别的眼神兀自停留在容话的脸上,说“再给她一分钟,让我的朋友和她道个别。”

    浮在半空之人和站在柳草身侧那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后,点头道“大人自便。”

    缠绕在柳草身上的锁链松了几分,柳草得到喘息,面上的血泪逐渐干涸。

    “柳草。”容话隔着一段距离,在今夜第三次重复这句问话,“我有能帮到你的吗”

    柳草抬起头看向容话,可怖的脸庞上泄不出丝毫情绪。她思考很久,动了动干裂的嘴,“请帮我转告肖奶奶,我的命很好,她不用为我操心。”

    容话颔首,抿起的唇又松开,“好。”

    锁链又开始慢慢收紧,柳草说“投胎前能遇到心地善良的小哥哥们,我的命真的还不错。”

    她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狰狞,但说话的语气却似乎含着笑,“谢谢。”她对容话说,黑袍人一人牵住一段锁链,把柳草从地上拉起来。

    柳草侧过目,眼神定在慕别的身上,“谢谢。”

    慕别神色淡淡,没说什么。

    “大人,告辞。”两名黑袍人对着慕别异口同声,先后进入墙壁的旋涡中。

    柳草在即将消失的前一刻,从校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朝慕别抛来,“我不是故意要伤害工地上的人的,是有人之前送给我一个面具,说我戴上就能见到我的爸妈。我相信了他,结果戴上后,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去做一些伤害活人的事”

    慕别在半空中接下面具,“送你面具的人长什么样”

    “和你差不多高。”柳草的话音消散在墙壁里,“脸上戴着白色的面具”

    容话从墙壁上回转过视线,瞥见慕别手里拿着的面具,白色的底面上描绘着怪异的黑色符文,让容话有种熟悉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慕别手腕翻转,那张面具便腾空消失。容话已经见怪不怪,“我们去找肖奶奶”

    “好。”

    两人下到四楼,一条走廊扫过去,容话犯了难,“哪一家是”

    慕别随手指了右手边的一家,“这家。”

    容话不疑有他,走到门前刚要去敲门,手又放了下来。

    慕别说“怎么不敲”

    容话蹙起眉,“见到老人家我要说什么。”

    柳草是鬼,他又应该怎么告诉肖奶奶,他是来替一只鬼转达投胎前的话呢非被人当成神经病抓起来不可。

    慕别上前,曲指敲响门,“叨扰了。”

    容话正诧异,门就被人打开,肖奶奶的身影从门后露出来。老人家探究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你们是谁”

    慕别笑的温和,“您是肖奶奶吗”

    肖奶奶缓慢的点头,“是我。”

    慕别把身后的容话拉出来,“这位是柳草在学校的音乐老师,常听柳草生前提起您,特意来拜访。”

    慕别扯谎不眨眼,容话却还要跟着被迫圆下去,“肖奶奶您好,我是柳草的音乐老师,姓容。”

    肖奶奶打量着容话,晃眼看见他手上提着个摔变形的铁盒,表情有了变化,“你去过柳草家了”

    容话拿着盒子的手有些出汗,“去过了,没没见到人。”

    肖奶奶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拉开门,示意两人进来,“要是能见到人,柳草说不定还能活的长些。”

    老人家居住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收拾的干净整洁。屋内原本只开了一盏小台灯,能见度很低,肖奶奶将墙上的壁灯打开,屋内这才变得明亮。

    容话第一眼就看见客厅靠墙的香案上摆放着一个相框,框内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笑容明灿,赫然是柳草。

    “老师应该还没去过柳草的墓前吧。”肖奶奶突然说。

    容话如实道“没有。”

    肖奶奶走到案前,抽出三支新香点燃,“要怪她那对不成器的爸妈,连个葬礼都舍不得替孩子办,新墓冷清的还不如旁边修了十几年的老墓”

    老人家转过头看向容话,“老师要来上柱香吗”

    容话说好,走到案前接过香祭拜,肖奶奶也顺势从他手里取下铁盒摆放在案前,视线随着缭缭青烟上升,变得有些恍惚,“柳草生前没什么交好的同学朋友,难为老师还记挂着她,特意跑一趟。”

    容话插上香,慕别在后方适时出声,“她是个好孩子,她的离世我们都感到痛心。”

    肖奶奶看向慕别,“这位老师是”

    “我不是老师。”慕别说“我是容老师的朋友。”

    肖奶奶点头,“哦,两位这么晚来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去厨房沏壶茶吧”

    “不用麻烦了。”容话道“肖奶奶,我们其实是来带句话给您的。”

    肖奶奶步伐一顿,“什么话”

    容话手心里又冒出了汗,“其实我昨晚,梦到柳草了。她给我托梦,让我来找您给您带句话”他捏着掌心里的汗,“她说,她的命很好,让您不用再为她操心。”

    老人家深陷的眼睛里有泪光浮动,片刻后,才听她有些哽咽的问“柳草,真的这么说吗”

    容话颔首,“是的。”

    屋内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直到容话手心里的汗都干透,肖奶奶叹了一口气。她这声叹息仿佛将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情绪全部从体内发泄出去,透着说不出的凄婉和苍凉。

    “她是个命苦的孩子。”肖奶奶说“她该活的更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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