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鲁克, 结婚是一件相当繁琐且严肃的事订婚时男方需要向女方家中支付约定数量的聘礼,女方家长接受了,才算是婚约达成;而婚礼当天, 婚姻双方的家人则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清点女方出嫁时携带的财产。

    这些“财产”全都是记录在一块块泥板上的。每一块泥板的内容都需要有双方亲属和婚礼见证人过目。因此从下午开始的结婚典礼, 往往一直延续到傍晚, 才能开始欢庆与饮宴。而这样的欢乐婚宴往往通宵达旦, 宾客们在新人们被送去合卺的时候照样开怀畅饮高歌, 彻夜不眠。

    乌鲁克人的婚礼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婚礼向整座城市敞开, 即便不是双方亲属, 只要在婚礼当晚前来,送上一句祝福的话,就能讨得一杯啤酒,甚至还能被邀在婚宴上大快朵颐。

    因此,乌鲁克只要有一家结亲, 整座乌鲁克城都知道。

    今天乌鲁克城里也有一处富裕人家举行婚礼。婚礼的现场比附近那家乌鲁克知名的小酒馆还要热闹。

    这户人家将大门敞开,将债院内规模不小的整座庭院都作为婚庆的场地。

    乐手不间断地演奏, 后院则不间断地烤着肉, 香气持续飘到中庭,勾引着馋虫们现身。啤酒和各色美食美点则流水一般地送至人们面前的小矮几上。

    男宾们围坐在一起,伴着乐声说笑饮酒;在庭院对角则是女宾的位置, 女人们喝起酒来丝毫不逊于男子,饮得多了,衣着华丽的嘉宾们都一个个酡红着脸蛋, 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令这婚礼的现场显得既热闹又香艳。

    “不好了, 不好了”

    突然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报讯。

    “乌鲁克的王, 乌鲁克的王说要来”

    主人家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新郎的父亲大声笑着说“那太好了,难得乌鲁克的王肯赏脸,光临,那个光临”

    说到这里,新郎的父亲硬生生地卡了壳,声音变得十分艰涩。他满身的酒气好像一下子全消了,脸上写满了恐惧。

    乐声突然就停了,众宾们才慢慢反应过来,望向新郎父亲的眼光顿时转成了同情。

    乌鲁克的王要来行使他的“权利”么

    啤酒和饮宴让大部分人都醺醺然,但还是有人保持着头脑清醒,大声问来报讯的人“虽然一直都有这个传闻,但从来没听说过王真的跑到哪家的婚礼上要求要求新娘的初夜啊”

    虽然乌鲁克人一直很喜欢说吉尔伽美什的八卦,但是真遇上这种事,还是不肯相信。

    “是呀,你这哪来的消息”新郎的父亲终于也想明白了,反问来报讯的。

    那人脸上带着羞惭“刚刚在两条街之外的小酒馆,有人当着王的面说起初夜权这事儿那时大家根本不知道那就是王本人啊谁知道惹恼了王,王就问今晚哪家在举办婚礼,打听到了你们这儿”

    “我们刚开始还以为是开玩笑,但是他王,一伸手就能捏碎一只陶杯,脚一踩就能踩碎整条的陶几”

    “我们去问了酒馆的老板,才知道那真的是他真的是王。”

    整个庭院里的宾客这时都醒了酒。新郎的父亲急中生智,说“快,快把大门关上,乐器收起来,大伙儿从后门出去犬儿的婚礼,已经结束了,结束了啊”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自打吉尔伽美什登上王位,就没有听说过他真去哪家新婚典礼上去祸祸人家家的新娘。谁能事先料到这个

    谁知众宾之中长身立起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轻描淡写地在席间这么扫了一眼。

    与他的眼神相触,人人都莫名地觉得背心生出一股子寒意明明他并没有流露出如何令人恐惧的神情。

    “晚了”

    那个不速之客起身的时候顺带拽起了身边一个瘦小的少年,这少年倒是穿着普通民夫的服饰。除了少年自身的俊俏容貌之外,他的穿着打扮丝毫不起眼。

    “晚什么晚”新郎的父亲兀自在大声反驳,却眼睁睁地看着年轻人拖着他身边的小少年,大步来到庭院正中为新郎与新娘预留的主座上,毫不客气地坐下。

    看着这个年轻人俊美的面庞,不怒自威的表情,这新郎的父亲终于反应过来,他顿时又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上下牙打架,打了好一阵,才哆哆嗦嗦地说出几个字

    “来都来拜见王。”这位主人的膝盖,不自觉地就软了。

    中庭正中,大喇喇坐着的,不是别个,自然是刚刚在小酒馆里被伊南一番话气到炸毛的吉尔伽美什。

    只不过这家伙生了那么大的气,到了这里竟然也知道先偃旗息鼓,混进婚礼现场再发作可见还没有完全被气到丧失理智。

    他身边被拖出人群的少年自然是伊南。

    伊南也很理智在她看来,“初夜权”的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暴君”和他治下百姓之间的冲突,倒不如说是吉尔伽美什的一个“公关与形象问题”

    既然吉尔伽美什并非像传闻中那样好色成性,欲壑难填,那么问题就成了究竟他希望在世人面前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王一个以恐惧为手段震慑百姓,暴虐的王还是一个公正贤明、以理服人的王。

    如果不谈道德评判,单论统治手段,一个暴君,未必真的就输于贤王。再考虑到吉尔伽美什本人的傲慢天性,他到底会做什么选择,伊南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儿预判。

    当然了,如果吉尔伽美什真的打算今天现场祸祸人家新娘,她就也不打算吝惜什么体力了,她会直接当场跟吉尔伽美什打上一架,把对方“揍”服再说。

    “怎么不见新郎和新娘”

    吉尔伽美什歪坐在庭院正中的主座上,两条长腿斜斜地向面前延伸,左手支在身边一面用硬木做成的矮几上,整个人一副慵懒而随意的姿态。

    “请他们出来啊,王要祝福他们。”

    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椅子,即便是中庭里最尊贵的座位,也不过是在地面上铺上一层灯芯草坐的席子,再在上面铺上数层厚厚的羊毛垫和毯子,旁边放上矮几。矮几上点着的油灯和中庭里各处的灯火将吉尔伽美什那张英俊的面孔照得格外明亮。

    而吉尔伽美什就偏偏有这个能耐,把一户中等人家中庭中的主座,坐得就如他自己王宫中的王座一样。整个庭院里鸦雀无声,过了很久很久,女宾那边,才响起了一点点低低的议论声。

    这个举行婚礼的主家,在乌鲁克城里应当算是家境殷实的中等人家,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新郎的父亲苦着脸,面对这位突如其来的“恶客”,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快去请啊”

    吉尔伽美什拖长声音。

    新郎的父亲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去叫新郎和新娘出来。

    新人不知是不是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吓得脸色惨白,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在吉尔伽美什面前拜倒行礼。

    只见吉尔伽美什哈哈一声长笑,左手一撑矮几,长身立起,来到两人面前,弯下腰,似乎凑近了看两人的容貌。

    他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新郎的相貌,新郎直接被吓懵了不是说,王来是为了新娘的初夜怎么反倒看起新郎来了呢

    好在吉尔伽美什接着转到新娘那里,也不知他是害羞还是为了避嫌,只瞥了一眼新娘,就把目光转开了。

    新娘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看清了年轻的王那张相貌堂堂的脸孔,还是被王直接忽视了觉得备受打击。

    “你们大概都听说过这么个传言,这城里所有的新娘,第一晚都是属于王的。”

    终于,吉尔伽美什开口发话。

    伊南这时正盘腿坐在吉尔伽美什的“王座”后头,听见他这么说,稍许松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吉尔伽美什终于愿意开口为自己澄清了。

    刚才在小酒馆里,伊南和吉尔伽美什一番对话,直接将对方气到发飙,倒让伊南对吉尔伽美什多了一番了解这个男人生来就是要做王的,因此他始终保持着那样的态度关于王的传闻,凭什么要王自己来澄清

    可是他越是不愿意纡尊降贵地澄清,这些流言就会在乌鲁克城里越传越盛,甚至传到埃利都、传到西帕尔传遍乌鲁克附近的小城邦。到时人人都与乌鲁克的王离心离德,就真糟糕了。

    伊南私心里很希望吉尔伽美什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好好地重新塑造一下他的个人形象。

    谁知道吉尔伽美什继续往下说“城里的女人们应当都感到很荣幸,因为你们的新婚第一夜,能与王共度。”

    伊南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她有种冲动,想要扑倒在地上,使劲儿用手捶地面她到底做了什么孽,要认识这种直男

    满庭都尴尬地沉默着,但是女宾那里不知怎么地就传出一声压抑着的叹息声,“可惜”

    那边坐着的大多是已婚的女宾,有人感慨可惜,自然是可惜她们竟尔错过了与吉尔伽美什共度新婚之夜的机会。

    这种扼腕叹息的情绪被人辨认出来之后,在女宾那里竟然转成了一片偷偷的笑声,似乎这种惋惜被人渐渐就理解并认可了。男宾这里,立即只剩下尴尬。

    “觉得可惜了吧”吉尔伽美什冷笑道,他竟然还不肯到此为止,而是突然把这场婚礼的新郎给直接单手提了起来。

    “看看,看看这位新郎,和王比比,你们更盼望与谁度过新婚之夜”吉尔伽美什强迫新郎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俗话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吉尔伽美什和这个新郎站在一起,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是一个天一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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