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何形,两个尖角之间夹着一只盛放着灯油的浅钵,灯芯在里面活活泼泼地燃烧着,将这座小酒馆照耀得如同白天般明亮。

    夜幕之中,酒馆里十分吵闹,这里的笑声、乐声,人们说话的声音,在两个街区之外都听得很清楚。欢乐而轻松的气氛就像是从一只盛羊乳的陶罐里被整个儿倒了出来,然后像夜雾一样,向乌鲁克的每一个角落静静填充。

    吉尔伽美什很明显是个常客,进院之后不用店主招呼,只是点了点头,就自顾自拖着伊南,在一张矮几面前坐下。

    这矮几是用陶砖砌起来的,表面又抹上了一层泥浆然后晒干。伊南和吉尔伽美什一样,都盘着腿坐在矮几跟前。夜间的风向陡变,烤肉的香气混着强烈的烟火气息,还有那油脂滴入火焰时的滋滋声响,突然就向伊南这边转了过来,让人一下子生出食指大动的食欲。

    不用吉尔伽美什吩咐,他们两人落座之后,立即有两大陶杯的啤酒送上,紧接着就是穿在枝条上的烤肉。

    啤酒是好酒,比她昨晚在民夫营地喝到的更好更清冽,当然酒精的含量可能也要更高些。店家不知是用什么方法,这啤酒的温度比室温的低,陶杯拿出来的时候杯壁外还沁着细细的水珠。

    肉也是好肉,羊肉肥而不腻,汁水丰富,又没什么膻味。伊南顿时觉得这啤酒加撸串成为人类社会中最为经久不衰的娱乐休闲活动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还没等她向身边的吉尔伽美什说出这个评价,只听一连串的鼓声响了起来,她昨晚在营地听过的那种拨弦乐器也同时响起

    但是这一次,那种类似班吉琴的乐器竟然有了五声音阶乐师手里拨动着的琴弦,竟能发出后世五声音阶才能组成的各种调式。伊南真的很想过去把乐师的琴借过来看看。

    吉尔伽美什在伊南身边,见她听得出神,懒洋洋地说“西帕尔没有这样的琴吧”

    伊南摇摇头。

    吉尔伽美什顿时得意了,好像他总算压过了伊南一头。伊南不理会这种孩子气的得意,全神贯注地听着乐师奏乐,甚至还自己伸手跟着打打节拍。

    王再次被冷落了,只好小声嘀咕“这其实也不能算什么,待会儿还有更厉害的。”

    他话音还没落,那“更厉害的”果然就飞快地从庭院的另一角转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女郎,黑发,赤足,身上的衣物与伊南在这个时代见过的苏美尔人的长袍完全不同,倒是令她回想起了当年乌鲁克的巫的装束。

    女郎的上半身就只有一整幅染成玫瑰红色的亚麻布,几个来回缠绕,将她的关键部位都裹住了。

    女郎还穿着一条宽大的长裙,只不过长裙就像是吉尔伽美什昨天穿着的那条直筒长袍一样,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胯上,女郎的纤腰和上腹部就明晃晃地露着。

    她正随着“班卓琴”和鼓点的节奏起舞这种舞蹈除了转圈和手臂的动作之外,还有大量的扭腰、摆臀和十分花哨的胯部动作。女郎的舞姿因此也显得无比,妩媚多姿。

    伊南看傻眼了这难道是肚皮舞的原形。

    她知道肚皮舞的发源地,就在埃及到中东这一大片区域内;舞蹈的发源则可能与当地女性向司职繁衍的女神祭祀有关。她真没想到在公元前2800年,乌鲁克的一个小酒馆里,就能看到这么火辣劲爆的表演。

    吉尔伽美什看见伊南这副模样,装作无趣地摇了摇头,喝了一口啤酒,大声叹息道“从西帕尔这样的小地方来到这乌鲁克,果然是大开眼界啊”

    他只是在嘲笑身边的瘦小少年,他的话却引起了周围人的一片哄笑,有几个乌鲁克人小声说“原来是西帕尔来的乡巴佬。”

    吉尔伽美什脸上立刻有点儿挂不住,伊南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郎的舞蹈,对身边的嘲笑丝毫不在意。

    吉尔伽美什还真看呆了呀

    随着乐师一曲终了,女郎终于停下了舞步。只见她香汗淋漓,胸脯不断地起伏,低头向酒馆里的人行礼之际,曲线毕露。伊南听得见周围的男人都在直抽气,吉尔伽美什倒是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他的“王之冷静”。

    女郎行礼,伊南赶紧热烈地鼓掌正符合她“西帕尔乡巴佬”的人设,倒惹得那女郎向这边看了看,突然一个媚眼就抛了过来。

    小酒馆里本就坐了不少喝到醺然的家伙,见状一起大声起哄。

    “西帕尔来的小哥,你不如今晚就将这舞女带回去准保让你满意”

    “什么叫准保让你满意,你这家伙难道和人家睡过不成”

    “我当然没有我哪儿敢啊”

    “这城里所有的女人都属于乌鲁克的王,王如果没睡过第一夜,谁敢睡”

    伊南顿时一扭脸,盯着吉尔伽美什。

    她早在西帕尔就听过吉尔伽美什的“洗脑包”,其中就有关于初夜权的这一条。她刚开始的时候还真的以为只是洗脑包,但谁晓得这个传闻竟然是真的

    吉尔伽美什坐在伊南身边,脸色有点儿黑,但是他并没有发作,只是好端端地坐着,手里托着他面前的啤酒杯。

    但只有伊南注意到,他的右手拇指正用力按着那陶杯上的手柄,只怕再用一点力那陶杯就要碎了。

    伊南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不是真的初夜权什么的都不是真的。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明明有这条传闻,吉尔伽美什却不愿出面澄清。

    跳舞的女郎似乎是外乡人,听不懂底下的流言蜚语都在说些什么,依旧按照她的习惯,向周围观舞的酒客行礼。末了没忘记最捧场的伊南,又转过身来,冲伊南行了一礼,飞了一个妩媚的眼神。

    起哄的声音就更大了。有人故意捏尖了嗓子,细声细气地学那舞女说话“来自西帕尔的小哥,如果乌鲁克的王吉尔伽美什长得像你一样俊美,我一定不介意和你共度美妙的初夜,但现在你只能多等等了。毕竟,等待王临幸的新娘在乌鲁克排成了行”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吉尔伽美什手中的陶杯真的被他大力捏碎了。未喝完的啤酒流了一地。

    店家看见了,赶紧过来,为吉尔伽美什换了一杯满的,还连连道歉,似乎在抱怨自家的陶杯质量不够好。

    伊南却拉着他小声地问“你明知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辩解”

    在她看来,这一切再简单不过了,乌鲁克的王昭告天下,没有“初夜权”这回事,这事儿就结了。

    谁知吉尔伽美什扭过头,也一样压低了声音,语气凶狠地说“我是乌鲁克的王,这世上除了神,谁能要求王来辩解”

    伊南

    她有点儿理解对方的心意了吉尔伽美什是个高高在上的人物,他拥有对整个乌鲁克极其人民的统御权,如果吉尔伽美什真的就“xx权”这件事加以澄清,就会显得他自降身份。

    这难道他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这种流言蜚语,败坏他的名声,影响乌鲁克人民的团结,削弱乌鲁克对周边地区的影响力吗

    不,不可能不在乎。

    伊南亲眼看见眼前这家伙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眼里都是气恼的神色,胸口微微起伏他手上还有捏碎陶杯划出的小小伤口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伊南却也不可能不在乎她自己就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虽然她所学的是历史,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历史上客观存在过的一种践踏女性权利的卑鄙陋习,可是她听见身边的这些男人们满不在乎地说起这个,她就很难心平气和。

    于是伊南伸手抓住了吉尔伽美什那只稍许受了点小伤的右手,没顾上他手上的创口,而是继续小声说“你不愿意出面澄清辩解,只是因为你自己也觉得无所谓,你认为身为一个男人和一个王,手中攫取这样的权力是天经地义,你不会在乎那些可怜的新娘会怎么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去行使这样的权利,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去行使”

    她这些话飞快地说出口之后,就在吉尔伽美什眼里看见了一点点,受伤的神色。

    在这一刻,伊南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可能说得太重了或者说,她真的误解了吉尔伽美什。

    在吉尔伽美什心中,大约正想着,世界上什么人都可以误解王,可为什么今天才刚刚认得的新朋友,世上唯一一个,力气跟王一样大,什么话都敢跟王说的小朋友,也要误解王

    乌鲁克年轻的王,眼中那一点点受伤的神色,陡然间变成了暴怒。

    王什么时候这样隐忍过

    你既然认为王不会在乎那些可怜的新娘,那王就不在乎给你看

    吉尔伽美什突然甩开伊南的手,抄起桌面上那只陶杯,一扬脖就咕嘟咕嘟地全灌了下去。

    随后他长身立起,右手一扬,“砰”的一声,手中那只陶杯顿时摔了个细碎。整个小酒馆因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静了下来。

    酒馆的老板忙不迭地抢了出来,突然发现当众发作的人竟然是吉尔伽美什,整个人都傻了。

    只见吉尔伽美什一伸脚,“砰”的一声踩上了面前那只用陶砖砌成的小矮几,脚下一使劲,那只矮几顿时四分五裂,裂成几条碎块。

    酒馆里的其他人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

    只听吉尔伽美什大声问“今天乌鲁克城里,有哪家在办婚礼哪家在结亲”

    没有人应答。

    “说”一声暴喝,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结果真的有人说了“离这里两条街,向左手边数第七户好,好像,在办喜事。”

    吉尔伽美什伸手攥着伊南的手腕,一阵风地就冲出这座小酒馆,留下身后一地掉下来的下巴。

    在出门的时候,伊南听见吉尔伽美什磨着牙在自己耳边说“你不是说王应该去初夜的吗”

    伊南我哪有

    吉尔伽美什“恩奇都,王今天就初夜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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