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相十分不安。

    但又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安。

    “忠靖候当真这么说”宋相狐疑一问。

    宋府小厮道“方才是麒麟卫登门传了忠靖候的原话, 可大公子今日出门之前,并没有言明是去见忠靖候。”

    一个生不出子嗣的儿子,且在朝中并无建树, 若非宋相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早就不会继续栽培宋勤。

    宋相一挥手,“派人出去追踪即可,不必大惊小怪。”

    眼下他正操心旁的事, 完全没有想到温泽会对自己儿子做出什么。温泽是光天化日之下将人带走, 总不能蠢到直接对宋勤下手。何况这个儿子当真是入不了自己的眼。

    宋相自以为是的想着。

    眼下还有另外一桩事,才是他真正所在意的。

    小厮一离开, 一左眼上有弯刀疤痕的高大男子靠近了宋相,道“相爷, 宫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皇上命人封锁了轩彩阁, 只对外道是淑妃娘娘闭关茹素, 且有黄天佑亲自照料。”

    宋相老脸一沉,“黄天佑这个老匹夫不可小觑, 他可医死人活白骨, 一定是他坏了事, 否则皇上岂会半点没有染上”

    刀疤男子问,“相爷, 眼下该如何是好”

    宋相老谋深算一笑,“传令下去, 在明日朝会之前,京城所有人都要知道, 淑妃她染上了瘟疫”

    宫里的消息传不出来, 那他就制造消息。

    “是, 相爷”

    刀疤男子刚要退下, 宋相又叫住了他,“对了,传本相的口信去北疆,让龙彪早做准备,皇上想收兵权没那么容易温家能倒一次,就能再倒第二次区区一个温泽,还真以为能像他父亲那样本相既能杀了他爹,也照样能制服他”

    人在高位久了,难免自负,权势令人疯狂,疯狂到了一定境地,便自以为无所不能。

    次日,朝会。

    宋相这次学聪明了,他自己并未带头疏奏。

    因着有关淑妃染上瘟疫的噩耗已经满城皆知,大臣们纷纷上书,让皇上摒弃淑妃。

    “皇上,淑妃身染瘟疫,一旦在皇宫扩散,恐会危及我大周根基啊皇上”

    “臣以死谏恳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瘟疫自古以来无药可解,淑妃已染病,为保皇宫,恳请皇上烧了轩彩阁”

    前朝时候,曾经有一村庄染了瘟疫,朝廷为保全国,以免瘟疫扩散,遂将村落一把火烧尽,死人和活人皆没有幸免。

    在时下,这是杜绝瘟疫扩散的唯一,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况且,瘟疫发生在皇宫,在天家安危与人道之间,人道显得不足挂齿。

    大臣们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那就是烧死淑妃,永绝后患

    龙椅上,隔着一层冠冕琉璃珠,帝王的脸色愈发阴沉,如风雨欲来的天际,布满危机与阴厉之色。

    宋相很准确的拿捏着时机,到了这一刻,他终于安耐不住,手持象牙笏板出列,广袖挑起,深作揖,“为了大周与百姓,老臣恳请皇上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啊”

    褚彦薄凉的唇微抿。

    好一个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褚彦目光望向了大殿内面色肃杀的温泽。

    他二人等的就是宋相这句话了。

    温泽出列,沉寂了五年的少将军,如今已是锋芒毕露,仿佛随时随地就要爆发出深藏已久的潜力。

    “皇上,臣有奏。”

    褚彦颔首示意,“温卿,你可直言。”

    温泽嗓音醇厚,仿佛是担心宋相一党年老体弱,耳力不足,遂嗓音拔高了好几个度,“皇上,宋家长公子宋勤也已染上瘟疫,臣已命郎中确诊,为免瘟疫扩散,臣已将宋公子单独安置,倘若宋相执意要烧死淑妃娘娘,那臣恳请,也顺带烧了宋公子。”

    宋相,“”

    温泽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宋相产生了片刻的耳鸣,“你、你休得胡说”

    温泽又道“皇上,此事千真万确,臣可宣郎中上殿作证。”

    宋相的双腿顿时发软,再一联想到宋勤是被温泽带走的,他立刻气血翻涌,差一点就在大殿失态。

    这时,帝王的声音缓缓响起,“宋相,你还觉得,直接烧了患者才是抑制瘟疫的最好法子么”

    众位大臣算是看明白了。

    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终究还是皇上赢了

    方才还扬言要烧死淑妃的大臣们,瞬间意识到他们方才不过只是被宋相当做了棋子

    皇上应该不会记仇吧众人两股颤颤

    宋相腿一软,双膝重重磕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勉强的继续着,“老臣老臣不敢”

    礼官唱礼退朝,文武百官列队而出。

    宋相叫住了温泽,“侯爷请留步。”

    温泽站在汉白玉石阶上,望着不远处的莲花庭中,侧过身子,冷冷问道“相爷有何事”

    宋相走上前,凭借权臣的威严稳住了心态,否则他真会揪着温泽衣襟,斥责他为人卑鄙。

    “侯爷,犬子彼时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侯爷莫怪,不知侯爷可否将犬子送还”宋相已经太多年没有对人如此卑躬屈膝,因为强忍着盛怒,表情狰狞。

    相反的,温泽却是一派淡然,只是这份淡然之中也透着锋芒与阴狠。

    “丞相,瘟疫之事非同小可,一旦令公子的病情扩散,整个京城都会陷入重重危机,为了大周与百姓,还望丞相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宋相顿时噎住。

    温泽这是在拿他的话,打他的脸。

    温泽忽的靠近了一步,冷笑了一声,不再做任何伪装,“丞相,你信不信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而现在,宋家的报应来了。”

    丢下一句,温泽唇角扬起,笑意不可谓不嚣张,这便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

    宋相如同行尸走肉,不知不觉走到了宫外,相府小厮上前相迎,忽的,宋家血液上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相爷相爷您没事吧”小厮急唤。

    宋相抬袖抹了把唇角血渍,没有答话,跌跌撞撞爬上了马车,视死捍卫尊严。

    得知宋相在宫外吐血,褚彦心头的郁结总算是有了一丝好转。

    行至轩彩阁外徘徊良久,褚彦还是打算进去看看。

    他是天子,必得天佑。

    他的帝王气数旺盛,瘟疫理应奈何不了他。

    刚要迈步,李忠噗通跪地,一把抱住了帝王大腿,“皇上呐不能啊您不能进去”

    李忠心有余悸。

    幸亏他提前就有预感,皇上果然放不下淑妃娘娘。

    褚彦心头的念想一起,就很难打消,“放开”

    李忠抱得死紧,“老奴不放老奴知皇上忧心淑妃娘娘,但以老奴之见,残害淑妃娘娘之人,最终目的恐怕是冲着皇上,皇上若真是着了道,谁给淑妃娘娘报仇呢”

    褚彦抬手掐了掐眉心。

    他在做什么

    为了去见娇娇,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想了

    他不仅仅是褚彦,还是大周帝王,将来不久之后迟早要称霸天下的男人,可他却想与红颜一道共赴黄泉去了。

    褚彦陷入一刻的沉思,“”

    他真的对娇娇用情至深了

    默了默,褚彦沉声吩咐,嗓音悲切,“来人,取一根笛子过来。”

    他年少时也曾钻研过音律,一早就想给娇娇吹奏一曲,但碍于帝王的颜面与威望,从未实施过。

    来日方长纯属无稽之谈。

    世事难料,无人能保证所谓的来日方长。

    帝王懊恼自己前几日对温舒宜的冷漠,便在轩彩阁外吹了一曲,他以为,凭着自己与娇娇的深情,娇娇即便昏迷不醒,也必然能听见他的笛声,且一定能明白他的一腔深情。

    一曲毕,帝王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这厢,徐嬷嬷忙给温舒宜掖了掖被角,见温舒宜秀眉微蹙,不免忧心。

    娘娘这几日都是昏昏沉沉,时好时坏,方才好不容易睡安稳,皇上这真是

    哎哟,叫人一言难尽。

    如此又过了两日。

    轩彩阁已被围困的水泄不通,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故此,皇宫还算安全。

    但褚彦不得不考虑整个京城的安危,于是叫来了温泽问话。

    得知宋勤不会死,甚至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帝王陷入了强烈的纠结之中,“温卿,瘟疫之事不可小觑,既然瘟疫是从宋家传出来的,那宋勤必然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你眼下执掌麒麟卫,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也不要辜负了傅大人的委托。”

    温泽,“”

    皇上的意思,是他的想的那个意思么

    “是臣领旨”

    温泽离宫后,直接吩咐了手底下人,“宋公子那边可以停药了。”

    迎面吹着初春寒风,温泽一步步迈在青石铺制而成的冗长夹道上。

    他忽的勾唇一笑。

    亏得皇上提醒了他。

    他没有必要与恶魔谈人性。

    他不是菩萨,没有宽恕一切的宽大心胸。

    有仇必报,有怨报怨,如此才不枉此生,也对不起父亲与母亲的在天之灵

    入夜十分,一众护院骑马在城中疾驰,最终停在了麒麟卫大门外。

    “来者何人朝廷重地,闲他人等,不得擅闯”麒麟卫堵在了大门口。

    宋府的人已经在整个京城地毯式搜罗了两日,日夜不停的侦查后,这才笃定宋勤理应就被困在麒麟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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