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膝下只有白琇这一个姑娘,没有男子难以支撑门户,所以族老们坚持让白夫人从族中挑选嗣子过继。这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吃绝户,欺负白琇家只剩寡母和孤女,想要侵吞白老爷攒下的财产。

    白老爷为官十余载,还曾经外放过,比不上侯府滔天富贵,也算得上小有余财。他不仅在老家买了很多田地,还在京郊有个小庄子,更别提为白琇这个独生女儿从小到大攒下的嫁妆。如果真被逼着过继了嗣子,这些东西能落到白琇和她母亲手上的,十不存一。

    白老爷在当官的时候,族里的人不说谄媚巴结趋炎附势吧,也是恭恭敬敬的,可他这一故去,便全然换了副嘴脸,说不通白夫人,竟开始上门闹事威胁了。

    白琇从退亲起就病了,加上白老爷落水、操持丧事、走水路赶回老家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即使有胡兰兰看顾,到底也伤了底子,这被翻脸不认人的族人一闹,本来好了七八分的病又坏了。

    诸葛青是外姓男子,不能住在白琇家中保护她们,于是白琇的大姨就提出让她们母女到诸葛家住。毕竟是金华的地头蛇,那些人没胆子拍诸葛家园子的门。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没有旁的办法,白夫人带着生病的女儿和好心大夫胡兰兰一起住进了诸葛家。

    诸葛家的庄园在金华郊外,依山傍水、白墙乌瓦,是精巧的江南园林。

    白琇不知道这园子有多大,因为身上有孝要避讳,她和白夫人进了她大姨安排的兰雪堂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白琇每天抄写地藏经,然后拿火化掉,替父亲祈福,她不愿意绣花,其余时间便看看书。诸葛青好像从她大姨那里知道了她爱看书,还让小厮给她送了几本。

    这个表哥做事确实处处妥帖,温柔细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由秋入冬。胡兰兰在白琇身体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提出辞行,她医术高超,诸葛夫人动过留她下来的心思,但被胡兰兰拒绝了。

    “别吃乱七八糟的补药,只能吃我开的方子。在孝里不能食荤就多吃点鸡蛋,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忧思过度。”胡兰兰捏了捏白琇的脸颊,太瘦了。

    一开始胡兰兰接近白琇的目的不太纯,可相处这么长一段时间下来,她已把这姑娘当成了半个妹妹,关心也真切许多。

    胡兰兰威胁道“等明年开春,我会再来给你复诊的,要是发现你又生病了,我就在你的药汤里加半斤黄连”

    “兰姐你饶了我吧。”白琇最怕苦了,连忙告饶。

    “知道厉害就给我好好的”胡兰兰又捏了捏白琇的脸。

    胡兰兰糟糕,有点上瘾。

    白琇不舍地送走了胡兰兰,小院里少了一个人,守孝的日子越发平淡不起波澜。

    如此到了十一月。

    这天白琇出了院子,在兰雪堂附近逛了逛。白琇住的地方很僻静,也少有人来,不会因为她身上的孝冲撞了。

    她出门活动身体这事儿也是胡兰兰耳提面命的,她叫白琇不要老是闷在房里。

    小院附近景色幽静,栽种着松、竹、梅,是岁寒三友,竹叶松林间隐约可见精致亭阁的黛色卷棚和歇山顶。

    白琇站在竹林里,平时这里只有竹叶摩擦的细响,此时远处却传来了隐隐的戏曲声。

    想必是诸葛家在摆宴,请了戏班子来,黄梅戏唱得热闹。

    不过这热闹也和白琇无关,她在竹林中借着清冷明亮的天光看起道德经来。

    平时白琇为父亲抄写佛经,但她自己出于某种复杂心态打发时间时都在看道经的集注。

    “是故甚爱必大费”

    一晃眼,似乎有人穿着素蓝的道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多藏必厚亡”

    他挠了挠垂落脸颊脸侧的乱发,向她一笑,“秀秀呀。”

    “呜呜呜”

    突然变大的哭声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白琇,白琇还以为是猫儿叫,结果凝神听了片刻,确实是小孩在哭。

    白琇还从没在这附近遇到过孩子,最多只是来洒扫的仆人。

    她循着哭声找过去,看见一个青蓝色的团子窝在竹子底下,一耸一耸的。

    白琇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

    “哇啊啊啊啊”那团子发出尖叫,往后猛地一窜。

    白琇这才看清了他,是个小少年,穿着团花纹的青蓝缎小袄,一张包子脸白生生的,秀气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小少年脸上还挂着泪,抱着一把牛角小弓和一个小箭囊,抖抖索索地说“你、你是竹子妖怪吗”

    白琇一愣,随即“噗嗤”一笑。她今天披着竹青色的斗篷,和竹林颜色十分相近。

    也许是因为她笑了,那小少年没那么害怕了,他大着胆子看了白琇几眼,又自言自语“不是竹子妖怪,这么好看的姐姐应该是竹子仙女。”

    白琇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这哪家的小公子呀,这么小嘴巴就这么甜,长大后还了得,不是要把金华城的小姐们都迷倒吧

    “我不是妖怪,也不是仙女,我是诸葛家的客人,就住在旁边的兰雪堂。”她蹲下来,温温柔柔地问,“这位小公子,你在这里哭什么呀”

    提到哭泣这事,小少年的脸马上羞红了,他把牛角弓攥得更紧,说“他们他们说我是娘炮”

    他扁了扁嘴巴,“我射箭射不准”

    哦白琇大概明白了,许是在宴会上玩闹,这小少年和同伴比试射箭,结果准头不太行,被人嘲笑了,所以偷偷跑出来哭。

    不过江南地区宴饮如今流行以射箭来娱乐吗白琇原来以为清灵水乡会更风雅含蓄一些呢。

    白琇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少年,笑着鼓励他“射箭这种事情多练习就好了,下次赢过他们呀。”

    小少年打了个哭嗝,结结巴巴说“练、练不好”有点垂头丧气。

    白琇想了想,伸出手,“小公子,能不能把你的弓给我一下”

    小少年有些疑惑,但很乖地把弓和箭囊都递给白琇,他歪了歪头,“仙女姐姐你要做什么呀是要给我的弓箭施什么法术吗”

    白琇听他叫“仙女姐姐”就忍不住笑,白琇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弓很精致,但是是做给小孩子的,比普通的弓箭小巧很多。

    她慢悠悠地说“我不会法术哦,但是”

    白琇从箭囊里抽出一支同样小巧的羽箭,抬手、挽弓、拉弦,指尖一松,雕刻精美的白羽箭便迅疾如风地射穿了一枚纤细的竹叶

    可惜这弓是为小孩儿设计的,后劲就不足了,那白羽箭并没有完全穿透竹叶,而是伶仃地挂在上头。

    白琇摩挲了一下温润的牛角,笑盈盈地“但是我会射箭哦。”

    地上的小少年看呆了,然后“啪啪”地拍手。

    “仙女姐姐好厉害”

    白琇又蹲下来,摸了摸小少年的头,说“你看,我练习了很多很多次,然后就能射得这么准啦所以你也一定可以的。”

    小少年似乎有了一些信心,但眼圈还红红的,他抽了抽鼻子,又问“那姐姐练习了多少次呢”

    白琇一怔,她练习了多少次呢

    江南这边重文轻武自不必说,北方的女儿家也少有拉弓的,更别提骑马了。

    可白琇不同,她是被王震球这个武将之子手把手教出来的,球儿在这上头一点都不肯放纵她。白琇不说弓马娴熟吧,至少能在马上射中移动的靶子,比许多读书人都强。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

    王亦秋

    “小白。”悦耳熟悉的青年男声,似乎含着江南多情烟雨。

    白琇站起来,小少年身后的小径上走来一个身着靛色圆领袍的青年,他戴着银冠,皮肤清透白皙,眉眼同那小少年生得很像,秀美清雅,隐约有某种烟波碧水的文士风流。

    那青年微微站住,朝她一笑,“秀秀表妹,住得可还习惯”

    白琇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青年就是前段日子帮她家许多的诸葛青。

    她回金华后一直忙于俗务,加上之后又病得昏昏沉沉,和这位表哥只隔着帷帽见过,现在才算是真的看清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俊美是真俊美,长相同声音一样悦人。

    白琇敛衽一拜,道“青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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