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琇坐在窗边,头上素白绢花轻轻地颤动着,窗外,是浩渺的水波江景。

    “秀秀,来吃中饭了。”白夫人也是一袭素服,脸色憔悴,身后的丫鬟提着素斋进了船舱,“吃完饭再喝药吧。”

    白琇点点头,神色倦倦,开口都难的样子。

    那日白老爷醉酒落入湖中,救起来后似乎伤了肺。

    这对白琇和白夫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一时间都无暇想被搅合的婚事,天天守在白老爷床前,白琇甚至上侯府托镇西侯延医问药,太医也请来了几个。

    可惜白老爷还是在病榻缠绵数日后走了。

    那半个月对白琇来说就像在做梦一样。

    她从前的生活噼里哗啦碎了一地,她在一地狼藉里穿行,到处都是冰冷的影子。

    白老爷并不是京城人,落叶归根,白琇要扶柩回金华。所以白家在京城只办了简短的丧事,来吊唁的都是白老爷的同僚。

    在丧礼上白琇也见到了王震球,他那时一身玄衣,沉得像抹不开的夜色。

    球儿似乎对她说了很多话。

    但白琇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也许当时她就没有听清。因为她是在倦怠极了,之前和球儿拌嘴吵架满满的愤怒和气力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当头一棒,打得消散无踪。

    白琇再也不生王震球的气了,她只是好累。

    她垂头跪着,盯着眼前方寸青砖,鼻端是棺材上刺鼻的桐油味。

    弱柳好花尽拆,陌上少年郎。

    骑马倚斜桥,满身兰麝扑人香,满楼红袖招。

    可惜也只是可惜罢了。

    白琇感觉自己的声音像灵前飘扬的白幡,又似三月的柳絮,飘荡无依“小侯爷宽心这些年不辛苦,家父为侯爷做事是份内之事家母已做好打算,不劳小侯爷挂念”

    她好像就说了这些话,至于王亦秋是怎么反应的,她也不记得了。

    因为也与她无关了。

    白老爷去后,尚在病中的白琇强打起精神来操持丧事,白夫人则忙于料理租船扶柩回江南的种种琐事。

    说来可笑,因为事情太繁杂,她们甚至都少有时间来伤心,白琇的病似乎也好了。

    直到上了船,精神一松懈下来,她的病势汹汹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凶。

    白琇病倒在船上。但棺椁留不住,白琇坚持要继续前行。不幸中的万幸是船上有位医术精湛的医女,给白琇开了方子,效果很是不错,白琇吃了几日感觉好多了。

    就是一直没什么精神,乏得很。那医女说是心病,药是治不好的。

    “刚在渡口收到信,你大姨说让她家小子来接我们。”

    白夫人也瘦了一圈,提到姐姐的时候唇边浮现了这段时日以来少见的笑意“她也是太费心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白夫人的姐姐嫁在金华本地,姐妹关系一向都很好,两家人经常互相送礼。

    但因为隔得远,白琇没见过这位姨母和她家里人。白老爷中举之后很快娶了白夫人,然后就上京了,公务繁忙没回过老家,所以白琇籍贯虽是金华,其实是在京城长大的。

    白琇准备过送给大姨家的四时节礼,知道她大姨家里有两个孩子,都是儿子,岁数差得有点大。来接她们母女的肯定是长子,她没记错的话,名字应该是叫做阿青吧

    “表哥能来会方便很多。”

    白琇也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只有两个女人办事牵绊太多了,特别是回乡之后还有一大堆白氏宗族的事情要处理。

    白琇的大姨让儿子来也是真为她们母女考虑,可见两家人关系确实亲近。

    不过白琇有点担心,“我记得表哥已经及冠了吧他平日有差事吗,如果有的话,会不会有点麻烦人家”

    “这你不用操心,耽搁不了什么。而且阿青那孩子整日寻山访水没正事儿做的,你大姨说起来也头疼得很呢。”白夫人说到侄子,脸上露出了又气又好笑的表情,她又拍拍白琇的手,“别和你大姨客气,她其实最疼你的。只是之前没有闲空回乡看看所以你觉得不亲近”

    白夫人的语调忽然低了下去,她们现在倒是有了“闲空”,却不是好事。

    白琇也一时无语。

    吃过中饭,白琇灌了浓浓一碗苦药,苦得她直反胃。

    那位胡医女也来替她把了脉,提笔一边改方子一边说“我在上个渡口添了些药材,正好能用上,到金华前你应该能好上七八分。可是伤了的元气一时间是补不回来的,你之后还是得好好调养。”

    她飞快地写完了方子,把墨汁淋漓的宣纸拿起来晾干,在宣纸后看了白琇一眼“还有吧,身上的病我能治,但心病难医呐。”

    白琇给她倒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人人都有心病,不过大小而已。说不定过段日子我这心病就消下去了。”

    胡医女就笑了,她容貌本就明艳,笑起来若灿烂玫瑰。

    她放下手中药方,噙着笑意道“人人都有心病这话倒是在理谁没有心病呢,只是有人病得格外厉害。”

    比如某个漂亮的小疯子。

    胡医女接过白琇手里的茶,舒了口气“您比我想的要洒脱些,我这下可放心了。”

    白琇听着有些奇怪,胡医女这样关心她

    也许出于“医者父母心”吧白琇也笑了笑,道“这段时间真是麻烦胡大夫了,若没有您我还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呢。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和我说。”

    胡医女是去江南访友的,恰好和她们一条船。幸好有胡大夫,不然她去岸上看病的话会耽搁不少时间。

    “不麻烦不麻烦,做大夫的,什么病都想看一看。”

    胡医女举止同寻常闺秀不同,相当直爽,她摆摆手“白小姐,您好好保重自己就是报答我了。”

    白琇颇为感动地看着她说“胡大夫,您真是医者仁心。”

    胡兰兰

    她哑然失笑,面前的少女苍白纤弱,她又想起某人泣血的双眼,心底叹息一声。

    “可怜。”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过了两日,白琇一行终于抵达了金华。

    秋天的江南天高气爽,沿江两侧的绕墙绿堤全数化作金红。簌簌落叶飘在碧绿江面,凉爽的空气中满是桂花甜而悠长的香气。

    而记忆中的炎炎夏日,那灼眼又干涸的京华,像前尘旧梦一样遥远起来。

    白琇只在船舱里看了几眼繁忙的渡口秋景,船靠岸后,她就戴上了帷帽,只能看清楚脚尖下的一块土地。

    她扶着白夫人走出坐了很久的行船,江风送来桂子和水汽混合的清爽味道,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姨母”忽闻青年悦耳的嗓音,咬字轻软,仿佛天生就带了三分笑意。

    “阿青几年不见,都这么高了,人也愈发俊俏了。”白夫人难得带了些真实的高兴,她不住询问,“你爹娘还好吗小白也还好吗”

    “家里人都好,只是一直挂念你们,天天打发我来渡口等你们。”青年似乎把目光移到了白琇身上,“这位就是琇表妹吧,平日一直听娘提起你,今天才算是见到真人了,果然人品不凡。”

    白琇透过白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深青色影子,很高很挺拔的样子。

    她浅浅一福,“表哥好。”

    诸葛青赶紧还礼,白夫人倒笑了,“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阿青你叫她秀秀便好。”

    诸葛青从善如流,“秀秀,姨母,我备好了马车,我们先去金华城里的宅子安顿一下吧。”

    诸葛家是金华一带的豪族,虽说家中无人做官,但茶园、水田有万顷之多,还做着绸缎生意,金华的半数织工绣娘都和诸葛家签了契。

    与有钱的诸葛家比起来,白家就有些寒酸了。可白家出过几个官儿,也很兴旺,不缺田地,族学和祠堂也办得很漂亮。

    白琇在诸葛青准备的宅子里吃了顿便饭,就往白家村去了。

    把白老爷的灵柩迁入祖坟,又是吹吹打打几天,因为白老爷是官身,葬礼在乡下格外隆重。

    白琇自觉自己的病已经好全了,不忍母亲劳心,接过了大半的事务。

    诸葛青也忙了许多忙,买纸钱、筹备宴席都是他在外跑动,省了白琇不少事。

    纷纷乱乱了小半月,白老爷的身后事终于尘埃落定,白琇还未来得及休息一日,更麻烦的事情找上门来。

    白氏宗族要求过继嗣子。

    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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