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眼前。
    自回莲华寺之后,沉皎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糟糕,画出地形图已是耗尽心血,要写出这些骗局的始末并谋划这一切更是不可能。可这件事,没人能够代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辛子晋暗中操纵,送来了白饵,让她身上的蛊虫苏醒,强行让她亢奋起来。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如今也无比明晰。他深知王家与莲华寺的联盟之中,最关键的一个人是观露。只要先除掉他,即便这联盟不瓦解,也会元气大伤。这绝不是愚蠢的计谋。而要将观露引出来也并不难。只要让沉皎在合适的时间出走,再在路上多布置几个指路的人,加上“通天佛”的指引,不怕他不入圈套。而如何让已背叛自己的弟子乖乖听从摆布他手里早握着张好牌了。
    郎中天天上山,传递白饵和辛子晋的口信最简单不过,更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
    辛子晋这一步棋走得很好。只是,他没有料到,沉皎反而将了他一军。
    观露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作何想,只能心不在焉地交待了这些人几句,要他们将俘虏的弟子送去莲华寺,擒拿辛子晋大计,还要日后再商量。
    方才来请人的道士试探着问了句“那院子里”
    “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观露朝他点了点头,“先失陪了。”
    说罢,他阔步朝先前的小院走去。
    从方才那一场乱哄哄中抽身,难免觉得耳旁寂静非常。观露踩在雪上,回想着方才沉皎讲的那故事,不由觉得四周白得骇人,冷得骇人。
    他仍然心惊着,想道,这些年访遍名山,见过许多人,谁也没有沉皎爱笑,可是这副笑脸揭开了,竟然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沉皎说,自被灭门那夜起,她再也没有哭过。的确,即便那日被辛子晋打得半死丢出山门,也只掉了一滴泪。可方才,她合眼前,对着他,好像要把此生咽下的眼泪都流完。
    想着,已然到了那血腥不堪的院子。他疾步走入房中,看见那人仍好好地躺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上前去,放下法杖,轻手轻脚地拢了拢盖在她的身上的披风,一手从她颈下伸过去,一手绕过她腿弯,想将她抱起来。
    动作做了一半,忽而僵住。
    她的膝盖,不能弯了。
    观露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愣着。良久,他胸膛高低起伏,将在沉皎腿弯处的手臂抬起来,缓缓移向她的脸。
    那只手臂连连颤抖,连这点距离,也几乎不能胜任。仿佛不受主人的控制一般,极力抗拒着比在了她的鼻前。
    毫无热气,一片冰冷。
    四周突然黑了。
    足足小半炷香的功夫,观露的记忆处于一片黑暗当中。等到再亮起来时,他仍在沉皎面前,静静地望着她。
    他怔怔地将撑在她脖颈下的那只手抽出来。她的身子已然僵硬得像块冰,脖颈一动,僵直的手臂也跟着动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只手里握着的东西。
    她苍白的手心上,端端地躺着一块玉佩。
    那便是她从袖中掏出的东西。
    观露身子一震,目光触及立在身边的法杖,竟朝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
    记忆到了这里,忽而模糊起来。各色画面杂乱地在四周上演,周围的声音只有一个,是观露那永远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在说“沉皎。醒来。沉皎。”
    从西鱼市巷出来到莲华寺的那一段彻底缺失了。连观露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抱着尊僵硬的尸体从遍地血腥里走出来,穿过半个繁华的凉州城,一路走上莲华寺去。只是仿佛打了许多滑,摔了许多跤。如今在佛前,依旧遍体泥泞,浑身的擦伤和手上的冻伤隐隐作痛。
    回忆恢复正常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小佛堂里闭关。他端坐在尊佛像对面,身前摆着师父给的金钵。
    他回过神来,看向前方。
    那玉佩被他戴在颈上。从前,他从不戴它。这是父母留下的,终究是尘缘之证。可他也舍不得扔,总将它收在怀中。如今,它悬在他颈上,沉甸甸的。和它一同悬着的,还有沉皎临终前那句“我不欠你了。”
    玉佩偿了,命也偿了。没有亏欠,再无牵绊。
    可它坠着他,让他眼睛沉重,有东西滚落。
    观露有些惊讶,有些懵懂地抚上自己的脸颊。他不断地抹着脸颊,显得十分无措。可眼泪偏偏揩干还有,没了再生,双眼成了两道难以止血的口子。
    这些眼泪顺着他的下巴,滴到金钵里,渐渐地聚成一片,如镜般明洁。
    终于,他不再做无用之功,双手合十,在佛前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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