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左手下首,和公主们同等席位。对面则是宗室诸王及异姓王。甫一入座,便觉对面有道灼亮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正是燕淮。
    隔着众人,她大大方方地回以一笑,艳若春景,齿粲如玉。
    席间原还有些别家少年在偷偷贪看念阮容貌,见名花有主,皆露出失意神色。
    萧令姒将她二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中,若有所思。萧令嫦却凉凉问“四妹妹,你真是铁了心要嫁去太原王府不再看看别家少年郎么”
    阖府皆知太后最疼爱的侄女儿是念阮,一心想把她指给天子。皇后乃国之母,令嫦不信堂妹全然不心动。
    “为什么不呢,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念阮云淡风轻地说着,为她斟上一杯青梅酒,眼角余光却瞥见尊位上的皇帝似看着这边,也不顾他听不听得见,微微侧脸朝着那方笑靥如花,“这门婚,可是陛下亲口应允。”
    那厢,建元帝目光寒沉地收回了视线。
    相隔虽远,他并不能听清她说了什么,但也大致猜得到她和萧令嫦必是在谈论燕淮,见她笑颜粲粲,更觉刺心。
    那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好,她就那么喜欢他当着这么多的人竟一点也不矜持,日后如何能母仪天下。
    他心情不佳,耐着性子应付着前来敬酒的柔然使者及宗室诸王。太后不动声色地掠他一眼,又瞧了瞧侄女儿那边的情形,金杯遮掩之下唇边漾起暧昧的笑。
    她看向坐在任城王身边、道袍鹤氅飘飘然若神仙的兄长萧旷,红唇微扬。
    哥哥,我是答应了你不再执意要念阮为妇,可如今,只怕也不必我出手了。
    琼筵飞花,羽觞辉日。酒至半酣,柔然使者提议骑射助兴,这原是历来华林园宴会中的常备活动,柔然、北靖又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所建,俱精于此道,比赛骑射再合适不过。
    园中设有马场,时近清明,有射柳之俗,建元帝遂命人在场中设靶,又在距离箭靶百步外插下柳枝,与赛者须绕柳枝骑行三圈,于马上放箭打靶。两国各派人马参赛。每局三箭,七局四胜。
    嬴氏虽出身鲜卑,然享国日久,与汉族士大夫共治天下,这起家的功夫便有些生疏了。四轮下来,除却任城王一开始赢的一局,柔然连挫三局,诸臣面子上便不大挂得住。
    眼看还有一局柔然就将提前赢得比赛,那柔然使者微微自满,对皇帝道“圣朝源自龙城,乃马背上的民族,却不思祖宗,转而学起汉人这一套来,重文治而轻武功,以迂腐书呆子们的空言大话治理天下,如今,可还思这起家的功夫么”
    事关国家颜面,建元帝脸色也不大好看。嬴氏入主中原不过百年,宗室子弟竟已不谙弓马,将来谈何统一天下。嘴上则道“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这是儒家的观点,谁说学汉人那一套就是重文抑武呢”
    “席间可有谁愿与柔然比试”他站起身来,举杯扬声问道。
    燕淮早在席间看得技痒,母亲要他藏拙的叮嘱也忘了,径直一掀胡袍跳出席去“陛下,臣愿与他比”
    少年人生得高大修长,矫捷的猴猿一般利利落落翻身上马。一手提缰,一手挽弓,银鞍白马飒踏如流星。绕柳三匝后,弓若满月将箭发出,劈风斩流,牢牢没入靶心。
    “十环”
    席间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任城王忍不住站起身来,拊掌而笑“好一个麒麟儿不愧是我大靖儿郎”
    那马背上的少年却片刻也未歇息,勒住辔头马不停蹄绕柳发出余下两箭,箭箭皆中。转眼之间便为靖朝扳回一局,将战况拉至三比二。
    席间掌声雷动,欢呼不绝。女眷们纷纷向汝阴公主庆贺,有那促狭的,甚至举杯向兰陵“公主有佳婿如此,足慰人意”
    兰陵只是笑“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时校场上的燕淮已策马奔回,拜倒在汝阴公主桌前“母亲”眼睛却只看着念阮,得意地朝她抬抬下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他一心要讨她喜欢,方才在校场上便格外地卖力。
    少年俊秀的眉峰间犹有汗珠,眼神亮晶晶的,辉映日光,毫不掩饰地他的爱慕和占有欲。念阮抿唇一笑,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于是席间起哄声四起,片刻间,倒有些盖住皇帝的风头。
    主位上,太后笑睨了一眼犹作镇定的皇帝,命人赐酒“麒麟儿旗开得胜,该赏。四娘,你斟一杯酒给他。”
    建元帝执箸的手骤地一顿,险些失了手中箸筷。
    他面色冷凝如铁,心道,不就是比赛射箭么有什么可赏的
    雕虫小技罢了,他十五岁就不屑于此道争胜。
    那柔然的使者被燕淮挫了锐气也有些气恼,带了些火气问“可还有两局,陛下打算派何人参赛”
    皇帝唇角凛绷,黑眸中却是静若凝冰“去取朕的弓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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