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云歇坐在刚化冻的池边喂鱼时,随着鱼流游走带动的涟漪声,他有点忧郁地发现,自己似乎能听见癌细胞在生长的声音。

    “相父”萧让到处找不着人,好容易在御花园看见了,还见他离水边那么近,顿时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扯了回来。

    其实也没过去几天,萧让却明显瘦削下来,衬得凤目越发深邃锐利,人不笑时,冷得像冰,倒是云歇,该吃吃该睡睡,几天下来,似乎还愁人地胖了些,越发白净昳丽,惹眼勾人。

    云歇本就清瘦,身上多了二两肉,气色都好上不少,称得上是容光焕发,一双桃花眼横波流转,慵懒又惬意。

    承禄脑中却猛地蹦出了四个字回光返照。

    “没事跑这做什么”萧让沉声道。

    云歇烦躁地去拨他手“我都给你说多少遍了我没有想寻短见你烦不烦老子还没活够”

    “不是我拿着把剪子就要戳脖子,把玩着金叶子就要吞金自杀,要了匹绸缎就是要上吊,搁水池边就是要跳河,老子死也得轰轰烈烈”

    萧让当然也晓得,他就是怕,他无法忍受云歇出半点差池,他的神经已经敏感到了一个极限,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那根紧绷的弦断掉。

    云歇本来也就发发牢骚散散怨气,但萧让一脸受气包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他也没劲,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我说了,你不要可怜我,我不可怜,不需要你同情,你要看我不爽觉得我态度恶劣,尽管骂我,惩戒我,不要总想着,哦,他快死了,他怎么怎么都是应该的,我忍忍吧。

    “搞的你很大度我很小家子气似的”

    云歇敞开天窗说亮话,说完顿觉通体舒畅,合计的自从他病了后,萧让就从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威胁的蛇精病变成了假笑娃娃和受虐狂。

    无时无刻不在对他笑,无时无刻不在犯斯德哥尔摩症上赶着来伺候他。

    突然没了个人和他互掐,云歇真说不出的难受。

    萧让默默听他说完,才莞尔一笑“消消气,带你去吃好吃的。”

    “”云歇瞬间没脾气了,极没出息地跟上,他觉得自己像头驴,嘴跟前只要晃荡着根胡萝卜,就能轻易跟着走。

    晚间的时候,云歇刚回到萧让寝宫,便闻到了淡淡的轻盈的梅花香,这香气中透着微微的甜意,多一分嫌腻,少一分则无味。

    云歇犹豫了下,还是顺着味儿摸过去,那是一碟梅花糕,云歇望着不住出神。

    以前他娘还在时,冬天就会挑拣梅花花瓣做这个给他吃,后来他娘死了,好些年就没吃过。

    再后来小不点萧让长大了,一到冬天就会采了梅花去小厨房捣鼓做给他吃,刚开始一两年很难吃,后来

    云歇咽了咽口水。他不能那么没出息,他今天已经吃好多东西了,这样下去不行。

    云歇咬咬牙走了。

    过了会儿又倒了回来。

    还是饿。

    这肯定是萧让做的,一闻味儿就知道。

    云歇想了一下,萧让又不在,他吃一点没关系,少一两块萧让看不出来,没人做糕点还数块数的。

    云歇刚要伸手,又有点儿犹豫,他这跟做贼有什么区别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他虽非君子,也不能吃偷来之食。

    云歇又走了。

    过了会儿又摸了回来。

    云歇想着就算萧让在,这也肯定也是做给他吃的,突然就理直气壮起来。小东西以前每年都给他做,今年肯定也不例外,而且他现在是需要体贴关怀照顾的病人。

    云歇觉得自己非但没下限,还瞬间自打脸。白日才信誓旦旦同萧让说不要差别对待,晚间就仗着自己是病人为所欲为。

    云歇叹气,终于恶向胆边生,尝了一块。

    入口即化,清淡的甜,半点不腻,和着浅浅的透着点儿冷意的梅花气息,回味无穷。

    萧让才出去一会会儿,回来发现桌子上的碟子空了,大殿里空荡荡的没人。

    萧让一脸一言难尽。

    他怕云歇夜间饿备着的,他却在睡前吃了,还只留给他一个碟子。

    萧让进了偏殿,云歇又睡下了。

    萧让正要替他掖好被子坐到一边批阅奏折,一低头却发现云歇鸦羽般的睫毛帘子簌簌地抖,眼皮也在微微地动,不由地手一顿,心下暗笑不止。

    云歇肯定是怕他问起面上难堪,所以才先一步装睡。

    萧让抱着作弄的心思,瞬间不走了,轻手轻脚搬了个凳子坐到床头,就着橘色的烛光看着闲书。

    他就想让云歇暗暗害臊一会儿,等他睡着就走,但他观察了半天,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云歇还未睡着。

    萧让以为是烛火太亮,影响了云歇睡眠,登时收了书,挑了灯笼里的灯芯就要去角落的案前批奏折,寂静无声的黑暗里,云歇却闷闷出声了“不睡么”

    萧让身形一顿。

    “三天了。”云歇说。

    萧让已经连续守了他三个晚上。云歇就是睡得再熟,也是知道点的。

    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云歇说“你回去睡吧,我没事。”

    “无碍。”萧让坚持。

    云歇沉默片刻,就在萧让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云歇轻拍了下身侧的半边床,带着点小尴尬“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上来睡。”

    萧让悄无声息中瞪大了眼,指尖不住发抖。

    云歇半晌没听到回答,还以为自作多情,忙往里翻了个身,把脸闷在被子里“你当我没说。”

    他话音未落,萧让已经以这辈子最快的脱衣速度上了床。

    云歇将被子分给他一半,头抵着墙,再也没说过话。

    萧让也不知为何,身侧的人他明明以激烈的方式占有过,可如今只稍稍靠近一点点,他却心悸得厉害,慌得像个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

    萧让明明呼吸声很轻,也没有动,云歇却觉得他的存在感异常强烈。

    云歇等了好久,听见萧让呼吸趋于平稳,才悄悄翻了个身朝床外。

    萧让平躺在外侧。

    “萧让”云歇试探地低低喊了他一声,没听到回应,顿时松了口气。

    萧让睡着了。

    云歇不自在地往他边上靠了靠,极轻极轻道“白天对不起,不该凶你的,有时候就是忍不住,下次不会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老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云歇声音里透着点懊恼。

    “还有,我偷吃了你的糕点,怕你数落我来着,就没吭声。你肯定是做给我吃对不对”

    云歇这么问,似乎是为了打消一点罪恶感。

    黑暗中,萧让嘴角不住上扬。

    半晌,云歇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第一次有点讨厌自己。

    当面说句道歉就这么难么认个错说偷吃了他的糕点有那么难么

    他这样算什么为求心安明明于事无补。

    他对旁人一桩桩都算得清楚,绝不亏欠半点,怎么对萧让就就连句道歉感谢的话都说不出了

    萧让从前是对不起他,可自他病后,萧让如何待他,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看在眼里,他也不是个是非不明、铁石心肠的人。

    萧让对他好的过分又莫名奇妙。

    云歇心尖稍软,又瞬间心灰意冷。

    他欠了萧让,都不知道怎么还,拿什么还。

    云歇叹了口气,正准备朝里睡了,身后的萧让却倏然翻了个身,恰似自然地从背后搂住他。

    云歇冷不丁被他抵住,脸霎时有如火烧。

    这人连睡着了都

    云歇僵了会儿,脑中灵机一动,他有个消解愧疚感令他自己心里舒坦的法子。

    云歇咬咬牙,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树,还是不知不觉绯红了面皮。

    云歇深吸一口气,悄悄翻过身来,在黑暗中望了眼双眼紧阖的萧让,强忍着巨大的羞耻感,往他身上贴了贴。

    装睡了半天的萧让还以为他冷,极配合地“刚好”动了下,将他搂得更紧。

    云歇似乎浑身僵了下。

    萧让感觉云歇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过久,炽热又焦灼。

    他不知道云歇在想什么,为什么盯着自己望。难道他发现自己在装睡萧让心下一惊。

    云歇想着自己反正活不长了,终于彻底置羞耻感于度外,口勿上了萧让薄润的唇。

    云歇想,他不是喜欢自己身体吗,那就让他爽下好了,反正再过不久,他就又会是一具尸体,尸体才不会觉得羞耻。

    他不要欠萧让,这只是报恩,只是报恩

    云歇这么催眠自己,动作越发大胆却又笨拙。

    萧让终于装不下去,蓦然睁眼,深黑凤目里是深暗的欲和前所未有的狼狈,哑着声“相父,你这是”

    云歇见他醒了,羞耻感瞬间又回来,怕他胡言乱语让自己难堪,飞快地捂住他的嘴,强撑着冷下声“别问,要做就别问,只管做就好,随你怎么弄,但不许说话,听明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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