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皇后出了宫门,再行礼将她送走,也自行登车而去。

    不只是我,皇后方才的举动,也令长公主十分惊讶,坐在马车上,她的神色仍不得镇定。

    “皇后这是何意”她低声道,“怎会这般来献殷勤”

    我说“自是为了拉拢公主。”

    “哦”长公主道,“她拉拢我做甚。”

    “为了皇太孙之事。”我说“只怕不久,皇后便要对皇太孙下手,然后立平原王。到了那时,无论朝廷还是宗室,必又是一场沸沸扬扬,皇后须得公主支持。”

    长公主想了想,道“既要我支持,为何要为南阳公主说媒让一个庞氏的闺秀嫁来桓府岂不更好。”

    我摇头“若要拉拢他人,必当投其所好。庞氏的闺秀,公主如何愿意且南阳公主的外家不过一个新野侯陈衷,势单力薄,一来可随意拉拢,一来也不必惧怕白白为他人搭桥,岂非大善。”

    长公主听着,露出冷笑。

    “如此说来,她却是有求于我。”片刻,她又问,“依你所见,我可答应否”

    答应个屁。

    话到了嘴边,我却说不出来。

    那点才名,不过是世人消遣之物,我要成为我祖父那样的肱股重臣

    莫名的,我想起了公子曾说过的话。

    我皱眉,咬了咬嘴唇。

    “霓生”长公主见我不言语,露出疑色。

    我说“奴婢不敢妄言。不过公主方才不曾回绝,想来已有计议”

    果然,长公主弯了弯唇角。

    “如皇后所言,可与元初相配之人,非南阳公主莫属。”她缓缓道,“此乃其一。其二,我答应了皇后,则如立下许诺,皇后必会对我等放心许多,于大事有益。”

    想法倒是没什么错处。

    我说“不过公主可知,淮阴侯亦期望表公子尚公主”

    长公主道“自是知晓。”

    我说“公主答应了,只怕淮阴侯不喜。”

    长公主不以为然“他有甚好不喜。这是皇后配给元初的,又不是我求来的。且沈氏出了一个太后一个贵妃和一个皇子,莫非还不知足什么好处都想占,天下岂有这般好事。”

    我说“话虽如此,可桓氏与沈氏两家一向共进退,如今大敌当前,还是和气为上。”

    “只不过是定下个意向,又不是正式行六礼。”长公主道,“先让有司定下,待得解决了宫中之事再让他知道不迟。”

    我还待再说,长公主看着我,意味深长“你以为不妥么”

    我忙道“凡事皆有好坏,奴婢不过替公主想一想坏处。”

    长公主道“我知晓了,此事我自有定夺。”说罢,又问,“今日董贵嫔之意已是明确,只不知秦王那边又会如何”

    我说“秦王不会回应。今日之议,不过给他指了一条路,不过以秦王之智,一旦时势水到渠成,他自会来走。”

    长公主颔首。

    我又道“只是秦王甚为精明,要引他入局,有一事须得严守秘密,不可被其知晓。”

    “何事”长公主问。

    “便是医治圣上之事。”我说,“秦王来雒阳的前提,乃是深信陛下不治。若其闻得风声,必会按兵不动,公主则要功亏一篑。”

    长公主颔首;“此事我知,你不必担忧。”说罢,她露出笑容,“霓生,今日带你来果然不错,若非如此,我无人可问。”

    我笑笑“公主过奖。”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车窗上的珠帘随着马车的走动轻轻摇摆,隐约可见宫墙上方的天空中,飘着一块乌云,低低的,好像压在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回到桓府中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才下车,内官走过来,向长公主禀报,说淮阴侯沈延来了,在堂上等着。

    长公主露出讶色,往堂上走去。

    果然,沈延正坐在那里,公子陪在一旁。

    不知为何,我发现公子看我的目光有些许不定,似乎不太高兴。

    “这般时辰,不是问安不是用膳,什么风将你吹了来”长公主心情甚好,寒暄一番之后,在上首坐下,问道。

    “不瞒公主,”沈延叹口气,“不佞此来,乃是又为了讨要府上的云霓生。”

    “哦”长公主露出讶色,众人的目光都落向我。

    我看着沈延,亦诧异不已。

    “莫非逸之又不好了”长公主忙问。

    “也不是不好。”沈延无奈道,“他说,过两日便要回东宫去继续当太子冼马。”

    “这么快。”

    “正是。”沈延摇头,“逸之性情,公主亦是知晓,但凡他一心要做的事,我等如何说也无用。他原本今日就要去东宫,他母亲苦苦相劝才勉强答应过两日才去。逸之房里的人说,他的伤口有时还会隐痛,我等实在担忧他身体,不得已,还是来求公主帮忙,将云霓生再借些日子。”

    从他开口的时候,我就预感沈延是唯恐他的宝贝儿子再有闪失,便又来打我的主意。

    其实在我还没有去淮南的时候,我就听说过,沈延想干脆求长公主把我送给沈冲,但长公主一口回绝。沈延只好退而求其次,让我住到淮阴侯府上,直到沈冲痊愈。

    此事虽然因得我中途去淮南被打断,但长公主毕竟答应过他,亦不好拂了面子。

    “如此,有何不可。”长公主笑了笑,对我道,“霓生,你明日便到君侯府上去。不过家中有时也离不得你,用得你时,你须得速速回来。”

    她说的什么事,我自然明白,行礼应下。

    回到院子里,公子没有去午睡,却令人在院子里铺陈茵席,他要看书。

    这是公子向来的爱好,天气不阴不晴之时,温凉适宜,光照也不会太猛烈,在院子里看看书饮饮茶,乃是乐事。

    “太后今日如何”随他回房里更衣的时候,他问我。

    “尚可。”我随口胡诌,“看着气色比上次好。”

    公子看了看我“你真给表舅母卜了卦”

    我说“不曾,今日杨夫人有事,不曾入宫。”说罢,我也看公子一眼,“公子不想我为人卜卦”

    “不是。”公子停了停,道,“霓生,你是聪慧之人,不必靠卜卦来混淆耳目。”

    我一怔,看着他。

    只见他也看着我,神色竟是有些认真。

    我忍俊不禁“公子怎突然说这些。”

    “想说便说了。”公子道,“你去了淮阴侯府中,淮阴侯必也想找你求卦,岂不麻烦。”

    我心想,真是那样倒不错,淮阴侯也是个有钱人

    “公子放心好了,我去淮阴侯府,只侍奉表公子,旁事自不理会。”我说。

    公子应了声,却忽而又道“去逸之身边,你十分欣喜么”

    我讶然,耳根忽而热了一下,不禁狐疑地瞅向公子,莫非他看出了什么

    “公子何来此问”我作出不解之色。

    “不过问问,”公子道,“你与逸之不是总有说有笑”

    我说“可我与公子亦有说有笑。”

    “那不一样。”公子道,“你与我说话总犟嘴。”

    “那是因为公子不听劝。”我说,“公子若也像表公子那般,我说什么都带着笑温文答应,我必也不犟嘴。”

    公子疑惑地看着我,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逸之与你说话,总这般么”他问。

    我忽而起了逗弄之心,道“正是,公子就做不到。”

    公子不服气“我怎做不到”

    “那公子做来试试。”我说,“公子便含笑看我,说话慢些。”

    “说甚”

    “说霓生,你说什么都对。”

    “这有何难。”公子不屑地说罢,看着我,张口,“霓生”

    “公子还未带笑。”我打断道。

    公子生硬地弯起一点笑“霓生”

    “再慢些。”

    公子的唇角抽了抽。

    “罢了。”他转开头,一脸嫌弃之色,“这般酸把戏,也不知他从何处学来。”

    我看着他别扭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心底有些莫名的滋味。

    我想起了皇后提亲的事,若无意外,公子和南阳公主的婚事便要定下了。

    虽然我一直知道长公主此事极有可能将此事做成,但它真正来临,却又是另一种感觉。那意味着不仅我会离开公子,公子也会离开我。而过去的三年时光,即将走到尽头。

    想来到了以后,在这室中和公子说话的就是南阳公主了。不过南阳公主那样的教养,应该不会跟公子顶嘴,无论公子说什么,她大约都会含羞带怯地听着,道“夫君说得对”当然,她爱好诗文,公子写字的时候,她必不会像我一样只想着一个字能卖多少钱,而是跟他一同吟诗作赋,琴瑟和鸣

    你有甚好牵挂。心底一个声音道,反正你不久之后就要走了。

    “霓生。”这时,公子已经走出门外,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

    是啊,就要走了。

    我深吸口气,把那些杂念都赶出心底,迈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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