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
    天色暗沉,太阳被浓云蒙住,云雾中暗淡的夕阳暗示此行的危险,树林被疾驰而过的骑军刮的簌簌作响。
    再快点
    明智光秀伏在马背上急促地喘息,颠簸又漫长的路途逼得他不断地咳嗽,甚至面巾已经沾染点点猩红,但他不敢停歇片刻。
    明智光秀两腿用力,夹紧了马肚子,飞奔在路上。连他带领的两千骑兵都被甩在身后。
    骑兵们的盔甲上仍有水珠滴落。那是横渡桂川时飞扬的马蹄踏碎的阵阵水花,溅落在极速前行的明智家军队马肚与盔甲表面,现仍有水滴滴落。
    “三郎”
    这是第一次在这样多的人面前喊出三郎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这样不顾虚弱的身体大声呼喊。明智光秀眼前一片模糊,大脑眩晕,并不是因为那种嘶哑到近似绝望的呐喊耗光了肺里的空气,而是因为他远远地望到,黑烟从本能寺的方向飘起。
    “敌在本能寺”
    明智光秀拼尽全力下达命令后不得不伏身喘息,在用意志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糟糕的身体状况,却让他进一步加快了军队的速度。
    没有人看到他颤抖的双手。
    他在害怕。
    明智光秀正紧紧地攥着缰绳,紧绷的神经让他无法放松肌肉片刻,手掌的皮肤在已经印上缰绳的纹路。
    他真的好害怕。
    明智光秀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压倒性的恐惧了。他依稀还记得,自己尚且年幼时第一次真正见证战争的惨烈程度时,那因为具有强烈冲击性的、如地狱炼狱般的断壁残垣而战栗的心情。
    现在,他所感受到的恐惧一点不比那时差。甚至,更甚一筹。
    因为明智光秀知道,年幼的他在看到那血流成河的场景时就已意识到,那将会是他未来生活的日常场景。他妥协了,这是战国无法避免的。
    而现在,明智光秀清楚,如果他迟到眨眼的功夫,就有可能是与三郎再也不可能相见的结果。
    他无法接受,也无法想象
    他恐惧没有三郎的未来。
    更恐惧是自己的失职而导致的灰暗的未来。
    明智光秀的理智仍然在运作。实际上,恐惧越是如浪潮般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经,他越是冷静清醒;而他越是冷静清醒、越是思考如今境况,迎来的是更为猛烈的、让人无法停止战栗的恐惧。
    他很清楚如今局面意味着什么明智光秀自幼便有聪慧过人的名声,他本人的智慧也确实不愧对这份评价在他在收到那份只有七个字的密函后,几乎是第一时间,明智光秀就察觉到这份密函暗含的汹涌。
    “信长本能寺遇袭”。
    看上去不过像是一场针对三郎展开的又一次袭击,而心怀投靠之意的某位大名或某位大名的家臣在此时向明智光秀寄出这份示好意味的密函,目的是为了让明智光秀来得及前往本能寺拯救织田信长。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明智光秀想。
    若此事真如他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也就是说,若本能寺发生的一切性质只是敌袭,那么这份密函的存在是多余的。
    对方若真的是有投靠织田家意思的某位大名或某位大名的家臣,那么他作为选择在本能寺偷袭的敌人中的一员,必然清楚本能寺的薄弱守卫。而在这种击破织田家是唾手可得的胜利的情况下,明智光秀无法想象谁会舍弃击杀如今离天下人只差一步的织田信长后必能获得的巨大利益,而选择投奔如今家臣体系已经成熟,已经没有合适职位作为赏赐的织田家,获得相比第一种选择必然会显得少的可怜的好处。
    明智光秀的眼神冰冷。
    那么,这份密函的性质只有一种可能这份密函的用途并非是投诚,而是恶意的试探。
    这是寄出密函的主人向明智光秀发出毒蛇的嘶嘶威胁,告知本能寺即将发生的事件不过是在嘲讽明智光秀的无知无觉,毒蛇早已缠绕他的身躯却如此迟钝,与此同时试探明智光秀在这种情况下的选择前往本能寺,或者,对今晚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无视,将会是明智光秀对密函主人的投诚。
    而前往本能寺明智光秀非常清楚自己现在选择前往本能寺所面临的风险是什么。若前他营救三郎失败,那么本能寺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明智光秀的阴谋诡计。
    可明智光秀只有可能选择前往本能寺,因为他知道,本能寺发生的不是敌袭,而是背叛。
    疾风擦过明智光秀的脸颊,面巾被风吹的向后飞扬,他的思绪却因此刻的冷静而开始向问题的更深处探索为什么对方会给自己寄送这份密函既然对方清楚自己会看破这份密函的真正意图,那么为什么要特意寄送而让自己知道这是一个为自己设计好圈套的阴谋呢
    仅仅是将圈套作为警告,逼迫自己选择无视今晚的局面吗。
    还是说明智光秀的思绪至此一顿,因为他意识到了一种令他浑身冰冷的可能性
    对方在寄送这份密函时就已经知道了,已经知道明智光秀的选择会是什么了,已经知道明智光秀一定会选择去本能寺拯救三郎。
    那圈套并非阴谋,而是阳谋,是嘲讽。是对方知晓明智光秀一定会明知圈套却仍往里面钻的嘲讽。
    为什么如此确信自己一定不会放弃三郎,为什么确信自己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前往本能寺,而又为什么会将叛徒的罪名特意设计推脱到自己身上呢
    这层层深入的推理并没有为明智光秀带来任何积极的情绪,他的心情反而因此变得更加沉重,因为他意识到了今晚刀刃所指是织田信长。
    是三郎、也是自己。
    明智光秀的理智如同一叶扁舟帮助他漂浮在深如海的绝境水面,可仍在运行理智与思考却也让明智光秀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究竟身处何样漩涡之中。此刻于他而言,还没有崩溃的理智反而成为进一步折磨他的心神的刑具。明智光秀正在被自己理智思考后得出的推测推向更高的恐惧。
    明智光秀恨自己没有再小心谨慎些,恨自己为什么明知道三郎会在本能寺发生意外却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即使当初知道三郎要将本能寺设制为休息站点时,就已经做好了严加防范的准备,可等到真的出现意外,明智光秀的第一反应是自责自己当初的不够谨慎。
    他已经无法思考这件事背后的阴谋,他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还在本能寺的三郎。
    我要救他,我要救三郎。
    而在远方,奉织田信长命令讨伐毛利氏的羽柴秀吉,在听到探子报告明智光秀已经前往本能寺的消息后,露出玩味的笑容。
    羽柴秀吉憨厚滑稽的脸庞被烛火照应,半明半暗,往日如猿猴的脸庞现在看来竟似一条藏在枯叶从里的毒蛇。
    “现在明智光秀,不,应该说是真正的信长,正不顾一切的朝本能寺的方向前进吧。”
    一场意外,羽柴秀吉发现织田信长与明智光秀两人竟然拥有完全相同的面容,探子出身心思细腻的羽柴秀吉,自然而然联想到曾经从池田恒兴那里听说的“信长与过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孱弱变得强壮,却也由翩翩公子变成现在这般难以捉摸的模样”这番话。
    羽柴秀吉几乎是瞬间就得出了结论恐怕如今即将把天下收入囊中的织田信长,当年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影武者,而明智光秀才是真正的「织田信长」
    有趣。
    真的是,非常有趣啊
    那是羽柴秀吉的第一个想法,紧接着强烈的兴奋击中他的大脑。
    那种得知了织田信长的秘密并且是在两位信长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窥探到残忍的真相这样的意识带给他的刺激,从他的脚底升起,蹿过他的脊梁,击中他的大脑。将这种毒药交予羽柴秀吉,羽柴秀吉只会将它涂抹刀刃,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出击。
    羽柴秀吉浑身都在颤栗,是兴奋和快乐让他如此失态,而下一秒从他心底升起的念头便是
    找到了彻底击溃信长的办法、击溃两位信长的绝佳办法
    羽柴秀吉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被信任倚重的家臣。
    他想要的是将织田信长推入深渊,想要的,是从织田信长手中、从织田家手中夺取天下想要在那个男人离夺取天下只差一步之际,夺走他的全部,甚至他的生命。
    想要知道、那个时候,那个男人脸上露出的表情
    想要看到那个男人的双眼,会露出怎样的独属于自己的情绪,想让那个男人再也不复往日的平静
    嘛,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羽柴秀吉对织田信长的痴迷程度,与别的家臣相比只多不少。
    羽柴秀吉把玩着一个茶碗。这茶碗还是底下敬献的珍贵唐物茶碗,说起来,这个爱好还是那个男人帮他培养的。不过现在羽柴秀吉将茶碗随意扔到桌面上,茶碗因为惯性在在桌面上摇晃着,不过一阵子便又安静下来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羽柴秀吉这样想。
    万事如计划般发生,而探子也一个接一个的带回喜讯,仿佛平日对信长多加拂照的神明大人今日偏偏就站在了他羽柴秀吉这边。
    他有把握,今天便是两位信长的葬身之日。
    “兄长大人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羽柴秀长开口。他也不是故意泼冷水,只是从最开始,明智光秀和竹中半兵卫对待羽柴秀吉的态度就很警惕,虽如今竹中半兵卫已经被他亲手了结,潜在威胁被削弱一半,但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羽柴秀长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和羽柴秀吉锐利的目光对上,秀长嗤笑一声,耸了耸肩,闭上了嘴巴。
    啊啊,强势的兄长出现了。
    “秀长不必担心。”
    “明智光秀确实机智过人,不过事情一涉及织田信长就分寸大乱。”羽柴秀吉早就了解,明智光秀对织田信长的在乎程度超乎常人,虽然无法理解真正的信长为何心甘让位给自己的影武者,只做织田家的一个家臣不,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那份难以揣测的心思和压倒性的魅力,确实可能引诱真正的织田信长心甘情愿舍弃身份屈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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