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爷一愣, 旋即叹道“死者已矣, 草民不才, 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哪怕不看自己, 也得想想上上下下百十张嘴。草民若倒了, 他们却又哪里吃饭去”

    他抖了抖身上的袍子,自嘲一笑, “开门做生意,自然看的也是客人, 难不成大过年的还要一身缟素对人”

    晏骄啧了声,浑不在意的笑道“说的是,更何况只是个女儿嘛, 何老爷老当益壮的, 再寻美妾生也就是了。”

    本是激将,哪知何老爷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摆了摆手, “大人说笑了, 虽只是个庶女, 可终究骨肉至亲,她这样不本分, 草民已是心痛至极;如今偏又因此丢了性命, 当真如挖肝剖胆一般疼痛。”

    说着, 又长长叹了口气, “还是那话, 贱内已经倒了,草民绝不能倒。”

    这话说的不仅光明磊落,而且极其漂亮,叫人不禁肃然起敬。

    何老爷的正面回应让晏骄后面准备的一系列招数都提前夭折,只好拱了拱手,“恕本官失言。”

    她话锋陡然一转,又问道“不过你怎知是她不检点,而非有人强迫令爱腹中胎儿的生父是谁”

    何老爷看了她一眼,有些为难的朝众人作揖道“事已至此,追究也无用,还请,还请看在草民本分了一辈子的份上,给何家留些体面吧。”

    庞牧有些不悦,也觉得不能理解,当即强调道“何老爷,你的女儿死了。”

    他特意用了“死”这个刺耳的说法。

    何老爷咬了咬牙关,几乎带了哀求,“几位大人,草民在这里也算略有些薄名,且姓何的几家祖上都连着宗,如今也是沾亲带故的,尚未婚配的孩子们少说也有十多个,纵使草民心疼自己的女儿,可人家的儿女无辜受累,岂不更叫人心疼本来出了这事已叫亲戚们不快,若能静悄悄的等这事过去,三两年后,孩子们照样嫁娶”

    自家女儿未婚先孕,连带着一众族人都跟着丢脸。

    说句不中听的,如今她死了,死者为大,说不得此事便也就渐渐风平浪静,谁愿意再细细追究起来,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呢

    理是这么个理儿,人情也确实如此,但说来终究令人不快。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正色道“人命关天,只论律法,不讲人情。她不仅是你的女儿,姓何的后人,更是大禄百姓,我们身为官员,有责任彻查到底,这事儿你想说要说,不想说,也要说。”

    纵使你有千般万般的不得已,可律法就是律法。

    双方顿时僵持起来。

    等了许久,见何老爷始终嘴巴紧闭,蔡文高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庞牧道“这位是圣人钦点的钦差,所到之处如圣驾亲临,他老人家肯纡尊查你家的案子,多么大的脸面,你却避而不谈,何光,你好大的胆子啊”

    钦差的威风对中下层普通百姓而言并没有多么具体的感受,但朝夕相处的地方官有多么“恐怖”却清晰可见。

    何光吃了这一吓,猛地一哆嗦,再看庞牧,果然已经流露出十分的不耐烦,不由越发慌了,“这,这”

    庞牧虽不喜蔡文高狐假虎威夸大其词,却也没拆台,只是拧着眉头道“来啊,去将曾与死者有过接触的何家人都提了来”

    又盯着何光道“你不说,自然有别人说。”

    “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何光好像瞬间老了十岁,颤巍巍的喊道,“不可啊”

    何阮是何家的小姐,整个何家上下跟她有过接触的人少说也有六七成,若果然都提了来,岂不要轰动整个萍州城

    本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能反着来

    何光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可这会儿脊背也弯了,肩膀也垮了,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直搓手,分明大冷的天,额头和双鬓却一个劲儿的冒汗。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结巴道“其实,其实草民也不知道是谁只是这种事不好追查罢了。”

    “胡说八道”蔡文高头一个不信。

    “是真的”何光都快哭了,“不怕几位笑话,草民原本还打算给她说门好亲事,当日得知她未婚先孕后险些气的撅过去。草民问过,可她却死活不肯说那狗男人是谁,只道过阵子他就要上门提亲,到时我见了必然欢喜。”

    “我本是不同意的,可她以死相逼,我也没有法子”

    “所以她开始喝保养的药”晏骄问道。

    何光点了点头。

    “那后来为什么又要堕胎”晏骄皱眉道。

    “这个草民也觉得奇怪,”何光唏嘘道,“只是草民素日忙于生意,年前又正是忙乱的时候,一连大半月没见了,得到消息时,人,人就不行了。”

    “好好的一个孩子死的不明不白,你这个当爹的就打算这么算了”庞牧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都是当爹的,大家的行事做派差的也忒多。

    莫说自己现在没有闺女,就是平安偶尔外出磕着碰着不痛快了,他都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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