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事情是个意外。”谢佩韦只顾得上安慰奕和了。

    奕和靠着他安静了一会儿,听着他始终沉稳不乱的呼吸,终究是慢慢地沉静了下来。

    “您刚才是要跟我讲道理的。”奕和说。

    “也没什么可说的。以后养孩子的事交给我,你就不必再管了。”谢佩韦也没想过奕和把教养权交得这么快,他才暗示不许奕和管孩子,奕和就低头默许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知道我管不好。可我想知道,我为什么管不好。我哪里不对”奕和抬头看着他。

    这不是质问,也不是反诘。奕和对谢佩韦没有任何冒犯之心,他崇拜谢佩韦,他想从谢佩韦那里得到失败的答案。孩子我可以不管,道理你要给我说清楚。

    谢佩韦贴着他的脸颊看了许久,问“你伤口不流血吧”

    奕和迟疑地摇头“不流。”一开始流了一点血,大部分都是念泽牙齿脱掉的鲜血。他被咬住的那一小坨肉上没伤到怎么重要的血管,消毒棉按一会儿就结痂了。

    谢佩韦收走了他手里的杯子。

    下一秒,奕和突然被谢佩韦死死摁在茶几上,两条胳膊反绞身后,也不知道拉住了哪一根筋,浑身脱力,就像是一条死狗般被压在茶几上,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他心底掠过一丝惊恐,仿佛有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贴着脊柱擦了过去,浑身冰凉。

    当然,这一瞬的惊恐过后,他就找回了理智。

    这时候额上就有冷汗大颗小颗争先恐后沁出,谢佩韦仍旧压着他,他也不能动。

    为什么这么压着我因为我今天弄伤了念泽要打我吗早两年奕和还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猜测”,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委屈。这么多年都没碰过我一根手指,为了念泽要跟我生气了

    是,谢佩韦说过,喜欢他。

    可是,奕和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地位能跟念泽相提并论。谢佩韦太看重这个儿子了。

    “起来。”谢佩韦吩咐。

    奕和被他用专业手法锁得死紧,哪可能起得来低声道“我动不了。”

    “起来。”谢佩韦只管吩咐。

    奕和不大明白他的用意,只能遵照字面上的吩咐,努力想要站起来。

    然而,奕和拼尽全力想要起身,都被谢佩韦一只手一个膝盖抵得死死的,稍微挣扎就被强行镇压下去。他也是个死心眼儿,谢佩韦叫他“起来”,他居然没有一点儿偷奸耍滑的想法,拼了命挣扎,连带着脸上的伤口都差点崩开了。

    谢佩韦见他吃奶的劲儿都要使出来了,脸上伤口不好,连忙控制着他慢慢松开。

    奕和出了一身热汗,满脸绯红,趴在茶几上更加没力气了。

    “什么感觉”谢佩韦问。

    奕和回想了一下“无力。”

    “你我都是成年男子,我压着你,你是这种感觉。下午你压着念泽,念泽是什么感觉”谢佩韦问。

    奕和愣住。

    “自打念泽出生以来,我就在培养他的安全感。”

    “在我给他营造的世界里,他无忧无虑,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事情,不会饥渴,没有危险,没有任何焦虑感。他是个性子很和缓的宝宝,因为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满足,他不需要着急”

    “他捶打阿姨,发出哇的嚎叫,是他和阿姨们相处时,双方约定的模式。”

    “袁阿姨不会理会他的嚎叫,他就不会对袁阿姨嚎叫。袁阿姨不会站在原地任他捶打,他也不会捶打袁阿姨。他只会寻找吃他那一套的方阿姨,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你只看见了他发脾气,像个混世魔王,小魔星,熊孩子那都是方阿姨和他养成的默契。”

    “你把他按在腿上,”谢佩韦想起儿子像只小乌龟,无力蹬踏四肢的模样,心肝抽疼,“你让他第一次失去了安全感。他习惯的一切都被打破了,他第一次尝试到被人暴力控制的恐怖,所以他会那么反常咬人,仇恨,不愿再靠近你。这也是他的本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孩子就要听话,要守规矩,看见长辈就要甜甜地叫人,把自己心爱的玩具分享给根本不认识的亲戚朋友”谢佩韦轻轻抚摩他汗湿的发根,安抚他颤抖的魂魄,“敏感,多思,察言观色,看重别人的评价,努力想要在某种提价体系中升级”

    “我们的孩子不必这样。”

    “他一出生就是评委,是让别人看他脸色的。他要有安全感,才能活得丰硕热情,富有慈悲。”

    “我知道你觉得他不好。小和,念泽只有不到16个月,不到一岁半。”

    “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去打幼儿园的小朋友,在人前狂哭乱叫。等他再长大16个月,我会亲自教他,给他讲道理。你知道吗我今天最遗憾的是,你在他面前失去了权威。”

    谢佩韦轻轻抚摩奕和的头皮“他原本从不在你和我面前撒赖。”

    “你打破了他的安全感,你失去了他。”不是谢佩韦要剥夺奕和的教养权,而是当他把念泽当作一个小乌龟一样死死摁在膝盖上时,他就失去了念泽的信任与孺慕。

    如果谢佩韦甘愿把儿子当狗或猴子一样,驯兽般教养,奕和今天的作为没什么问题。

    可谢佩韦并不打算让儿子失去安全感。

    他花那么心思做宝宝房,花那么多钱雇佣月嫂保姆,就是为了让儿子在不惊惧、不忧虑的环境中长大,不用窥视大人暴力者的心思行为,不用揣测自己的下一个动作是不是会被训斥或责罚。

    别的孩子哪怕养得再娇惯,手指头戳电源孔,爬窗户时,也会被大人暴力者训诫呵斥。念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忧虑。谢佩韦给他做了杜绝大部分危险的宝宝房,还安排了几班月嫂保姆二十四小时盯着,在他还听不懂任何道理的时候,他不必当一只被鞭子抽着懂得惧怕的猴子。

    这样长大的孩子,哪怕他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性格也将会是稳定平和的。

    他不会下意识地去讨好人,也不会有任何阴鸷尖刻,内媚小意。

    奕和不知道谢佩韦对念泽的判断是否正确。

    他只知道,谢佩韦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自己。

    敏感,多思,总是在察言观色,关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安全感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因为想要得到别人的爱不,不是爱,仅仅是想要得到别人的眼光,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就必须要做一个规矩的、优秀的人。他不想要别人的目光和爱慕,他只想要谢佩韦的关注。这种欲求使得四面八方都是鞭子,拼命抽着他,让他去做每一件事

    和谢佩韦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要早起伺候早餐,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真的不累么

    怀孕的时候,肚皮撑大了,小腿浮肿了,时时刻刻跑厕所,不辛苦么

    肚皮上挨了那么一刀,前后缝了七层,真的不疼么

    可是,必须要去做的啊。只有做了,才能得到爱,才能得到关注。

    我想吃那颗糖,挨了多少鞭子

    我的小朋友有条件无忧无虑、自由快乐地活过前面三岁,不用被训斥,不用提着心关心驯兽棒何时落下来,不用跟猴子一样跳圈,跟狗一样长身作揖我为什么非要着急训他呢

    再等十六个月,他懂事了,听得懂话了,他的谢爸爸会告诉他道理。

    长大以后,他会是一个讲道理的小霸总。

    “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奕和返身搂住谢佩韦,大约是察觉到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幼年被棍棒捶打后的小心翼翼,他有些自伤,又为儿子能养在谢佩韦跟前庆幸,“你昨天告诉我,宝宝的牙就不会掉了”

    谢佩韦安抚他片刻,突然回过味来“合着还怪我了我是不是跟你说不必这么早教”

    “那你没有跟我说明白。你要跟今天这么说,我就不会把他按在腿上当小乌龟了。”奕和这会儿更后悔了。不止为了儿子的三颗小白牙,还因为他破坏了儿子的“安全感”。

    “怪我”

    “怪我。”奕和还是有点怂。

    谢佩韦被他秒怂的模样逗乐“你这喜欢找后账的毛病是改不了了。行了,儿子的事也说好了,以后你就不必管了。”他将奕和放在膝上,看着那块贴着的无菌纱布,“小和,你也还小呢。这么早就让你负担起养育孩子的责任,太辛苦你了。”

    奕和刚开始觉得他是敲打自己,责怪自己不懂事,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谢佩韦的双眼,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谢佩韦是真的真的真的一直以来,都很体贴他年轻生子这件事。

    谢佩韦已经到了必须生子继承的年纪,奕和还不到二十三岁。

    搁正常人的年纪,他这时候大学刚毕业,正是职场新人,还没完全成为社会人。

    “反正我也不会养孩子。”奕和下定决心,“那我就不当家庭煮夫了。努力工作”

    谢佩韦闷笑一声,说“本来下午我要去见海市音乐学院的陈校长”

    得了吧,工作你给我老老实实当旁听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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