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聚首家宴,易美珍对每个孩子的食物喜好记得清楚,调节气氛,“景言和文婷都喜欢吃笋,多吃点。”
    安度见状立刻帮着夹菜,笑容友好,“哥哥吃,妹妹吃。”
    开胃的油焖笋,本是咸鲜香甜,裴景言尝出微苦。
    他后来再也没吃过这道菜,连带,也不喜欢当天的烈日,和骤袭的夜半夏雨。
    裴景言在一次曦光里见到了安度的来信人。
    秋意微凉,那人站在一株梧桐树下,不过一个背影,也可感其气质隽净。
    宁静的早晨只有安度的鞋与地面碰出哒哒声,她嘴上叼半块面包,身后书包上的狐狸挂件晃晃悠悠,和她的脚步声一样,急促而热烈。
    男生转头,不负猜想,眉目深邃,很英挺的一张脸。
    她亲昵地叫他“陈沧哥哥”,他伸出手掌接着她咬断的吐司面包片,下意识地。
    他说“你可以吃完再出来。”
    安度做个鬼脸,不同于在家里的刻意顺迎,是自然活泼的笑容,“你要说我迟到。”
    他们同行,叫陈沧的少年道“习惯了。”亦听得出呼应的笑意。
    “一会我们去干嘛”
    “抽背单词。”
    声音远了,两件同款式的校服距离并不太近,但举手投足分明情意互文。
    白色的瓷花瓶栏杆染了霜露,很冷,裴景言收回手,也收回目光,耳中回响的是那个,从时间跨度到心印灵犀,皆是他无法企及的词语“习惯”。
    更不用提,血缘二字,圮绝他一切不该有的念头。
    但“不该”和“存在”两味药材煎熬,总能制成夺人理智的。
    同年深秋,裴景言取得最高学府的保送资格,人人称羡。
    裴氏在郡城商界地位不可小觑,祝福宴办得盛大,辉煌灯火下,西装革履,繁花锦簇。
    宋梦身着华服,拉他陪同,优雅地捏着红酒杯,在政商人士间往来,挥洒长袖善舞的社交手段,“我们景言以后肯定要接手家里产业的,还要叔叔阿姨多多关照哦。”
    好似她才是主角,而他立在一侧,不过是一件值得炫耀的奢侈品。
    他资历尚浅,却也对那些城府极深的,总是带着弦外音的话术听了半懂。
    很烦,很吵,裴景言找了借口,悄然退出属于中年人的应酬,凝望一盏造型夸张的水晶吊灯,那坠子纹丝不动,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烟酒气与喧闹声趋于远淡,他慢慢阖上眼。
    一只手摸上他额头,冰凉,柔软,裴景言惊醒,发现自己身处宴会厅楼上的酒店房间。
    房间内就他们两人,安度把运动服披在礼服外,为了保暖很不搭,好在她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床头多了一杯水和几片药丸,安度放好,“哥,水不烫了,你赶紧吃药吧。”
    “我怎么了”他开口,嗓子哑疼。
    “你发烧,直接楼下沙发睡着,”安度言简意赅“叫你也叫不醒,只好让服务员送你上来休息了。”
    犹记幼时发热,凛冽寒夜,宋梦有意不让他吃药,也不带看医生,甚至推他至风口,采取极端的方式延续他病情。
    裴景言无力恹恹“妈妈,我很难受。”
    宋梦只死盯大门,眼色偏执,“等你爸爸回来。”
    他永远是一颗棋子,一颗宋梦用来召唤裴启云的棋子。
    又是争吵,女人撕心裂肺的不甘,男人漫不经心的冷漠。
    “裴启云我爱你多少年你有心疼过我吗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现在还是合法夫妻我忍耐你一次次往安岑那里跑,你呢冷血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管”
    “宋梦,我们当初的约定你是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你我各取所需,你要一个孩子,我配合你,但以折磨孩子的方式要挟我,你卑鄙”
    “我和你从来没有夫妻之实,裴家和宋家利益捆绑,我们的婚姻也是利益一环,谈何感情景言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裴启云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快要烧晕的裴景言裹上,又打电话叫来家庭医生。
    他怒斥“看看你干的好事”
    裴景言开始说听不懂的胡话,宋梦见了才显出一丝为人母的慌乱,稍作平静后找冰毛巾为他做物理降温。
    裴启云将裴景言抱在膝头,以身再给他添一层暖意,对宋梦声音肃沉道“还有文婷,你买通医生为你冷冻精子,执意以同样的方式怀孕再生下她,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担。不要再用无辜的孩子绑架我,妄图搅乱我和安岑的生活。”
    尚年幼的裴景言听不太明父母的话语,只是好像突然有一年,宋梦变得极为柔和,至少表象如此。
    她对他说,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们的爸爸,更喜欢那个妹妹。
    裴景言开始羡慕那个从未谋面的妹妹,父爱与母爱,他没有得到过的,她应当都有吧。
    又一年,他九岁,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裴启云意外去世,和他的初恋安岑一起。
    裴景言问“那个妹妹怎么样了会不会就是孤儿了”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宋梦视线从窗外翻飞的枯叶上撤离,转移到他脸上,她弯下腰摸摸他的头,“她怎么样,和我们没有关系哦。”
    当你爱上你曾经艳羡的人,而那个人偏偏与你拥有同个父亲,会怎么样
    裴景言在安度透亮又担忧的目光中服下胶囊和药丸,没有答案。
    或许从来没有哪种情感可以真正属于他吧,裴景言想。
    某颗种子越埋越深,他拼命按住不让幼芽破土,但暑去寒来,它的生命力愈发顽强,坚持开出病态的罂粟。
    安度如明珠耀眼,活泼开朗,易美珍常夸“不会有人不喜欢安安。”
    裴景言每每听到,只轻点头,以微笑掩去心底失落,再静默。
    怎会没有例外安度释放的善意,被裴文婷弃之如履。
    无非是朝夕相处,自惭形秽;又或是,喜欢的男生的目光,总是追随自己的姐姐。
    十几岁的妒意最幼稚也最狠毒,具象成谣言,十夫揉椎,不过数月,将安度推向冷沉寡语。
    她和那个叫陈沧的少年,好像也因此渐渐疏离。
    安度坚持要改掉自己的姓,夜风清寒,她和裴景言并排坐在花园藤架,在他面前挥挥才领回的新身份证,笑意浅浅“这下我真的姓安了,不过,你还是我大哥。”
    她很少哭,尽管天色沉黯,他还是看到了那张始终仰起的脸眼角溢出晶莹,“别让奶奶知道这些,她会担心,但是为什么她们要那样说我和我妈妈呢陈沧和我走在一起也被指指点点,我没有那么糟糕吧”
    裴景言那句“不会”还没说出口,安度一转身子,把脸埋在他肩头,“哥,借我哭一会。”
    他犹豫着将她更紧地按进自己怀里。这是你妹妹,他在心里说,所以,抱一抱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罂粟本就不能采撷,不能触碰,因为会上瘾。
    一个扭曲的念头暗里滋生,沿着心脏的血管,输送到四肢百骸,根深蒂固。
    如果这样可以靠近她的话,那些流言似乎无需摆平,反倒是不错的助攻。
    “拽什么又瘦又美”裴文婷再一次传递对安度的嫉妒。
    这一次裴景言没有阻止,“安安是比你漂亮许多。”
    裴文婷目光淬恨,“哥,你也站她那边”
    裴景言不置可否,轻扬眉骨。
    裴景言勉力将事态控制,诸不知失控来得比想象更快。
    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用病态的方式接近她,将爱情与亲情互伪,即便这不为世俗所容。
    直到他无意发现那封笔迹娟美,流散玫瑰香味的信,不,应当说是情书收件人是陈沧。
    字里行间有祈和,有为自己最近的别扭做解释,有对他们过去的怀念,也有对他感情转变的剖析词藻质朴,全是少女的真心。
    即使他们已经因为流言被她单向疏远,但还是不能停止对他的喜欢吗
    裴景言展信看完,脸色阴翳满布。
    裴文婷与简文姝商议重挫安度锐气的计划,前一夜才被他偶然听去。
    他对自己的亲妹妹再了解不过,于是他联系到那群被安排好的混混,予以交代尺度只能把握在“吓唬”,不得有实质的伤害行为。
    裴文婷要在当晚告白,如果再加上,情书被撕碎在垃圾桶里呢
    如果安度所历所看这一切,还会奉送自己的爱情吗
    仿一封外表一致的信函轻而易举,裴景言将安度亲笔书写的信件收起。
    他铤而走险,推波助澜,谨慎操控着所有离间事件发生的时间点。
    超他所愿,安度当晚带伤,精神萎颓地任他上药,并应下那句“以后只相信大哥”。
    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小人裴景言问自己。他收了纱布,转身的动作并不洒脱。
    云雾只聚不散,他堕入黑夜。
    安度请假养伤期间,捧着手机发呆,或是闭门不出。
    裴景言猜得到,手机里陈沧的关心一定不少。
    她会动摇,又如何
    “安安,我今天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好不好”裴景言轻敲她虚掩的房门,“你不愿意吃,不愿意喝,也不愿意和大哥说话,我很担心你。”
    长长的沉默后,安度说“好。”
    dr周经验丰富,“后天导致的自闭倾向,还不严重,要定期过来进行疏导哦。”
    在安度看不见的地方,裴景言以金钱为引,附加了另一个条件。
    很棘手,也很诱惑,dr周百般踌躇,终究还是抛了操守,接下这桩交易。
    “我要戴上这个吗”安度手脚和头都被安装上陌生的金属装置,接着直流电。
    dr周有一瞬不忍,偏头对上裴景言的目光,这个才成年的年轻人,透出的沉冷足以震慑她。
    她闭眼,“是,对你治疗有帮助。”
    图像,文字资料俱全,辅以心理暗示和秘密进行的电击治疗,让她将“陈沧”与“痛苦”联系在一起,形成生理与心理的条件反射。
    借外力斩断情根,安度如意识被击穿,手心汗出如渖,呕出的全是酸水。
    裴景言背对她,竭力让自己不要听到这样痛楚的响动。
    地狱升起的鬼火,将安度的精神世界烧成荒野,没关系,再由他来挑选植物种上便好。
    最后一次,安度连听到陈沧的名字都会惊悸,容颜憔悴,苍白得近乎濒死。
    dr周再看不下去,将所有装置都拆卸扔在角落,“裴先生,你给多少钱我都不会做了。这样会毁掉你妹妹的一生。”
    她按着他的肩膀,“我想,该接受心理治疗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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