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石亭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缓缓将杯盏放下,暗红官服与周遭萧瑟败落之景融成一色。
    “事情办妥了吗”
    “是,那边皆已安排妥当,只待大人消息。”
    阶下之人低着头。
    “叫他不必着急,时机一到,猎物自会上钩。”
    “是。”
    赵高晃了晃杯中的酒,眼光在波纹里闪动。“你先下去吧。”
    男人恭敬退下,顷刻消失于亭前。
    寒风拂过,草木飒飒战栗摇曳,一只黑色蜘蛛悄悄隐没于草丛间。
    赵高自亭中站起,目光若含深意。
    顷刻,他转过身。视线之内,无声无息多了一人。
    天青色衣装,笔直站于数丈开外,右手执剑,气息凝练,令人纹丝而未察。
    来去无声么。赵高面上不见惊动,对这突如其来的到访者付以淡笑“盖先生。 ”
    “中车府令大人。”盖聂眸中无澜,声音平稳。
    “不知盖先生来赵高这里,是”
    “在下有一事,想请教赵大人。”
    “盖先生请讲。”
    “日前,大人是否曾派出过罗网杀手,刺杀公输家族门下学生常久。”
    赵高眸中动了动,稍顿后,不徐不疾道“确有其事。”
    “敢问,为何”声线压沉几分。
    “盖先生可知,这位常久姑娘,曾私下与赵国之人有所来往”赵高从容不迫道。
    “据罗网搜集到的消息,她曾两次于邯郸城内同赵国将领司马向之子密切接触,且两次皆无旁人靠近,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赵高眼神微转,道,“秦赵交战,王上对于身旁是否存在赵国耳目亦是十分关心,故而罗网不可不谨小慎微,防患于未然。”
    言下之意,一切皆是为了秦国利益考虑。
    “听大人之意,罗网并无真凭实据。”盖聂道。
    “的确如此。”赵高承认。
    “王上下令探查赵国耳目,并非容许滥杀,残害同僚,赵大人这样做,是否有矫枉过正之嫌。”
    “物极必反,盖先生教训的是。”
    赵高躬身一揖,倒是坦然接受了责问。“只是,罗网向来奉相国大人之命行事,若出了岔子,只怕相国大人那边不好交代。”
    盖聂明了他话中之意。
    “她的清白,在下可以性命担保,赵大人不必担忧。倘若常久确有叛秦之举,在下愿与她同罪。”
    这是以亲身为承诺,保证一个人的清白。
    赵高静默一瞬。
    “既然盖先生这般说,罗网便也再无怀疑的道理。”
    “赵大人对秦国的忠心,在下同样铭记在心,”离去前,盖聂脚步略停,道,“也请大人记住,若今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莫怪在下手中之剑不留情面。”
    警告么。
    赵高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唇边勾出一丝富含深意的弧度。
    剑圣。的确是一柄好剑,但过于正直的剑能否长存于世,还要看它的运气如何。
    毕竟,这世上身死名裂的强者,从来也不缺乏。
    常久盯着眼前的请柬,陷入了迷局。
    她将上面的字看了又看,发觉自己的脑子还是不够用。
    “我依然觉得,这是陷阱。”
    将之递给身旁盖聂,她老实说出心里话。
    准确来说,这请柬不是发给她的,而是发给流沙,或者说,发给卫庄的。
    几乎必然是鸿门宴啊。郭开怎么可能宴请流沙,常久内心疯狂质疑。
    最近几日的时局实在进展过快,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跟不上了。
    听闻李牧的死讯后,再次回到流沙据点,本想提醒卫庄晚几日再放奉隨融阳二人出去,免得直接被罗网给捕了,哪知便收到这样的消息。
    一封竹简,外加一块腰牌。听说是由潜伏在邯郸城内的流沙的人送来的。
    二者封缠在刀上,直接插进木桩里。
    也就是说,潜伏在邯郸城的流沙中人,已经有人被识破身份了。至于被识破的有多少,目前尚未可知。
    “从字面上看,含有收拢之意。”盖聂执着那封寥寥数语的竹简,望向伫立一旁的卫庄,“小庄,你的看法如何”
    “他既然希望我去,我不去,岂不是拂了他的意。”
    卫庄眉目淡扫,连语调都同往常一样,然而常久听了,却从心底生出一股不祥之感。
    郭开的请柬,写的是仰慕流沙威名,特意邀请前去参加五日后的宴会,而宴会所设地点,竹简上所言之交邕,却是在赵国境内。
    那一句“天下之器,惟人用之,方成重器”,犹如暗示,分外扎眼,使其后的溢美之词都显得讽刺。
    “敢邀请流沙的人,还是头一回见呢。”娇俏妩媚的声音流出,衣着艳红的女子走上前来。
    常久看向远在一边的白凤,他未开口,像是并不关心去的是何处。
    “可如果这是圈套”她还是忍不住道。
    “这位妹妹担心流沙,好像比担心自己还要重哦。”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赤练笑中含媚地打量她。
    常久被迫仰头,对上她的视线。
    “莫非你认为,流沙会畏惧郭开不成”
    “不,”常久面色平静,“我只是想说,此次宴会必然有诈,而在赵国境内,郭开可以调动的力量不止他手下的骸宵卫,还有训练有素的守卫乃至军队。若有万一,流沙要面对的,可能难以预计。”
    她注视着赤练,却也同时在说给另一个人听。
    他不会不知道这些。
    “小庄,此行凶险难测,我亦不赞成你去。”盖聂道。
    “流沙的事务,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卫庄神情淡漠,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我们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师哥,没记错的话,你所要保护的对象,此刻应当正坐在咸阳宫里。除了接受那个人的命令,其他的事,你还会在意么。”
    “小庄”
    “如果不将世人踩在脚下,那些愚昧不堪的人,又怎会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
    卫庄迈开脚步,从盖聂身边走过。
    “这个道理,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不成为他人眼中的强者,便只能成为捕食者的目标,最终只有自取灭亡。”
    “也许这一次,能够让世人分清,谁才是猎物,谁才是真正的掌局者。”
    就像多年以前,他们背道而驰,谁也没有回头看彼此的背影。
    卫庄继续向前,面前站着一人。
    常久略显僵硬地一笑“那个”
    卫庄眉间些微皱起,然握着的鲨齿未动。
    “不要去”
    常久发觉自己忽然组织不好语言,面对着一个思虑已决、紧紧盯着她,眼里写着“让开”的卫庄。
    “可以再想想办法,很快的,”语调稍显急迫,“你先别去。”
    微弱的恳求。她在拒绝什么。
    她知道他为何要去。
    “有趣。你站在这里,是认为凭你能够拦住我”卫庄凝视着她,口吻略带讥诮。
    常久抿唇,不回答,也不退开。
    空气似乎静止了一刻。所有人均在盯着卫庄的动作,包括常久。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被鲨齿砍死的画面,直至卫庄迈过她身侧。
    擦肩而过。
    仅此而已。
    常久回头,漆黑背影并没有停下。
    “卫庄兄”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最终也未出口。
    “这世上敢挡住他去路的人,活着的并不多见。”身后,白凤的声音响起,“我提醒过你,要你小心一些。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常久望向他,“那你呢”
    那你呢。
    你明明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是徒劳无功的。
    为何看见的人,总还在挣扎。
    常久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挫败。
    她发觉自己隐约能够观察到一些东西,然而却无法窥探全貌。
    郭开选择正面向流沙发出请柬,意示着他已经等不及,要与流沙正面解决问题。
    收服是不可能收服的,唯有更加激烈的利害冲突。
    而卫庄一定会去,是因为,他知道他的敌人是谁,他也从来不会回避他的敌人。
    郭开利用了这一点,他相信以卫庄的骄傲,不会当做没看见过这封请柬。
    「优秀的弈者不止弈棋,也弈人心。」这好像是谁告诉她的道理。
    按照此理,郭开虽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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