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颜色。
    倒在血泊中的人,和视线里紫色的身影。霎时间,脑海闪过的画面和现实之景重叠,一只手缓缓向她伸过来。
    “来。”
    「过来。」
    “让我看看你。”
    「不要害怕。」
    一袭紫裳的背后,躺着死去的人。她动不了,只能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最后,轻轻落在她头顶。
    “月神大人。”
    常久猛然回身,视线中纤细的手在她眼前堪堪停住,而后,慢慢收了回去。
    “盖先生。”月神静静一笑。
    常久往旁边望去,盖聂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冷静眸光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正牢牢锁住月神手中的动作。
    威慑之意,不言而喻。
    “还请月神大人入内歇息。”盖聂让开一条道,举止仍然恭敬。在其身后,是通往公输家秘所的道路。
    那是常久方才走过的路。
    不觉间,冷汗已浸透脊背,常久微微回神,定了定心绪,开始重新打量起面前的情形。
    月神,阴阳家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桑海
    她要去公输家,说明公输仇十有八九也知道此事,而公输仇已然效命于秦。这样说来,莫非阴阳家此时也已被秦国拉拢
    略一思索,常久心里不得不感慨,秦国动作真是快。
    余光注意到盖聂的视线,她弯弯眼睛,忽略掉胸口传来的阵阵不适,朝盖聂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先走了。
    之后便转身离去。
    路上,常久边走边回忆方才的一幕。
    那并非是她的经历,更像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对来者本能的恐惧。
    画面里死去的人应当是这具身体的亲人,不然她不会在看到倒地的身影时有形同窒息般的难过。
    那么她呢,为何当时没有死。月神为什么摸她的头,之后又对她做了什么,她当时几岁,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她没有记忆是因为身体宿主的改变,还是因为被人抹消过记忆
    步伐渐渐停住,常久扶着墙大口喘息起来。越是陷入对过往的回忆,心脏越是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这种疼痛,在她离开韩国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不行,不能再想了。视线变得浑浊起来,耳边忽而传来人声“小兄弟,你没事吧”
    常久摇摇头,费力朝旁边人一笑“没事。”
    再往前走几步,“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醒来时,常久发现自己哪儿都不疼了。
    她望着床顶横木许久,确定自己回到了小圣贤庄。
    “你在路上昏倒了,幸好身上穿的是儒家的衣裳,被人认出,给送了回来。”子胤坐在她身边道,“赶紧趁热把药喝了。”
    “这是什么药”常久端着碗仔细瞧道。
    “治疗体虚的药,二师公说你前阵子回来受了伤,没有好好调理,特意为你开的药方。”子胤道,“不过子常,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没什么,一点小事。”常久闷头喝药,再一次躲过这个话题。
    既然是二师公开的药,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喝了。
    正聊着,张良推门进来。
    “三师公。”子胤起身行礼。
    张良点头,朝常久看去“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常久道,想想又添上一句,“多谢三师公关心。”
    “子常,没什么事我就先去上课了。”子胤说道,将碗匙放回盘中,端着盘子迅速开溜了。
    待目送他离开后,张良目光再度望向常久,语气蕴含关切道“听说你在路上昏倒,被人送回时你的脸色很差,是否在外发生了何事”
    常久叹了口气,沉思片刻,道“我遇上了阴阳家的人。”
    “所以,你身上所下的咒印,很有可能与这个月神有关”听罢她的解释,张良缓缓问道。
    “只是猜测,还不能肯定。”常久思考着,“其实,若非她的出现,我都快忘记自己的身世了”
    “小久。”张良蹙眉。
    “啊”常久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笑笑,“没事的,你别担心,过往之事对我没多少影响,只要我现在过得好,我不在意那些。”
    的确如此,她并不在意过去。倘若不曾遇上阴阳家的人,她可以一辈子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不追究原来这具身体主人的身世,但,既已遇见,且是如此情况,未免令人不安。
    天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日的相遇,让她隐隐感觉,并不是最后一次遇见。
    若未来阴阳家终将归附秦国,那她便逃不开。
    有的人有的事,你不去找他,他自会来找你,既然如此,逃避也无用。
    更何况,她本非懦弱逃避之人。
    说是这么说,然而临到关头常久还是安全起见地先去寻了盖聂,拜托他同她一起前往。
    至月神居处,听通传的人说只让她一人进去,常久望了眼盖聂,后者对她投以安定的眼神。
    一样的。一扇门而已,挡不住什么。
    常久垂了垂眸,推门进去。
    室内清明敞亮,虽是白天,两旁台柱上却燃着烛火。月神便站在这烛火之间,仿佛预知她的到来般,语意轻柔
    “你来了。”
    常久不再踏前,站在原地道“你认识我,对不对”
    “准确地说,我认识的是你的父母。”月神平静道。
    常久犹豫了一下,道“你把他们杀了。”
    应当是疑问的语气,不知为何,说出口时却近乎肯定。
    “你的父母当年违抗阴阳家的命令,擅自出逃,我只是奉东皇太一大人之命,将他们予以处治。”月神缓缓踱着步子,绕过烛台,语气听不出多少起伏,仿佛只在诉说一段无关往事。
    “违抗什么命令”常久下意识问道。
    月神看了她一眼,藏在面纱后的目光安静须臾。
    「她什么也不知道,你放过她,我求求你,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朱唇轻轻合拢,再张开时,便又伴随着脚步“世间凡人皆有其注定的命数,你我亦不例外,若想要凭一己之力违抗天命,则需付出常人无法估量的代价,你父母的离世,亦是命中注定。”
    闻言,常久抿了抿唇,欲说什么,却又止住。
    心脏微微滞闷难受,那并非是她的情感。
    她不相信那些说辞,人被杀是因为杀人者,总有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但没有人是为了等待天命。
    然而月神并不打算告诉她那些事,她亦从中听了出来。
    片刻后,常久又道“我还有没有活着的亲人”
    沉默代表了回答。
    “我明白了。”
    屋外,盖聂静静听着门内的对话。
    “那么,为何你没有杀掉我,而让我活了下来”
    这是她真正的疑惑,也是她真正来此的缘由。她并非为了报仇而来。“我身上的咒印是你下的,对么”
    “我并没有给你生路。”月神道。
    “你的母亲临死前,曾求我放过你,只因当年的你不过七岁,还未通晓世事,尝过人间悲欢,”她望着眼前的少女,透过那张脸庞,依稀看见当初稚嫩孩童的身影,“而我,不过令你多活了几年。”
    牵魂咒印,以毒素缓慢侵入人体,经年之后,可于不知不觉间置人死地。
    「你如此希望她能够活着,但我却不得不将她的生命抹消。」
    手掌轻抚柔软的发顶,颤抖痛苦的瞳孔映出女人的模样。不要害怕,她对孩童道。
    从今往后,这个孩子便只能作为平常人,不可习武,不可运功,若强行调动内息运起内力,则会加速寿命消亡。
    「我可以答应你最后的愿望。」
    即便如此,待她年华稍长时,也会悄然逝去。
    「她会忘记发生过的一切。」
    「便让她看尽人间山色,再死去好了。」
    周遭寒意渐起,月神向门扉处望了一眼,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
    常久仍然垂头沉思着,月神所言与她之前经历相符,故而也就未令她感到多少意外,她只是问道“为何要令我不可习武”
    “我为你施下咒术,只是为了让你能够继续生存,而非让你参与这乱世争斗。”
    “习了武便会参与争斗”
    “习武只是手段,目的却是为了争夺利益。武功高绝者,少数或可拨动天下之局,多数却只能成为拨动天下之局者的棋子,强者尚且如此,而莽莽众生,你已看过数年,即便前方只有毁灭的道路,又有何人曾放下武器,放弃过对利益的追寻”
    常久沉默,她脑海中闪过许多死去的脸。
    月神注视着她的神情。
    可如今她依旧参与其中。
    风云迹象,变幻莫测,昨夜占星之象,又有了新的脱离定数之人,未来将通往何方,仍旧扑朔迷离。
    “你还会再杀我么”
    月神阖上双眼,转过身去“我已经取过你一命了。”
    既已取过,便没有再取一次的道理。
    至于后来那个费尽千辛,一次次为自己寻求生路的人,她的命,早已回到她自己手中。
    常久微微睁目,怔忡间,恍然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顿了顿,却又不禁皱眉道“阴阳咒印,真的无解吗”
    月神淡淡一笑,仿佛看透她所想般“我虽未给你生路,但你自己,不是已经找到生路了么。”
    常久关上屋门,伴着阖门的轻响,笔直背影消失在一片光亮中,而后光亮收束,重新投下暗影。
    屋内烛火依旧无声摇曳。月神望向其中一盏烛火,终将熄灭的光芒,和人的生命何其相似。
    “她还是踏入了乱世之局,就像你和他一样。”
    “我们回去吧,小聂。”
    屋外天朗气清,一片祥和之景,常久向前走去,觉得积郁在心头的困惑乍然消散,身心皆放松下来。
    稍稍侧头,不期然对上盖聂的视线。
    常久怔了怔,开口道“其实,我并没有很难过。”
    “”
    “她消除了我的记忆。”常久接着道。但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我知道若我执意找回过去,最终会得到答案,但我不想那样。我只是,希望自己向前看。”
    “我明白。”盖聂回答道。
    常久略感意外地偏头,无辜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没良心。”
    “我从未如此想过,”盖聂目光平稳,道,“小久,你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要坚强,这世上有很多人并不如你。”
    “这是夸奖么,”常久眯起眼来,欣然道,“好难得得到小聂的夸奖。”
    然而低下头去,须臾过后,她却又认真道,“但假若现在再让我失去一次,我未必能做到如此洒脱。”
    亲眼面对重要之人的逝去而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换作任何人都难以承受。
    脑子一转,常久忽然道“小聂,倘若我在你面前被杀,你会如何”
    盖聂移开面庞,右手拇指抵住剑鞘“没有那样的假设。”
    “”常久默了,自信的人往往也是话题终结者。
    她还以为盖聂会说,哪怕拼尽全力也会为她报仇,果然还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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