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方成和苦求之后,太医终于下了重药, 还是祁垣突然开了心结, 阴郁尽除,百病自消。不过两日的功夫, 他便又重新精神了起来。

    徐瑨仍是不放心,干脆跟祭酒请了假,将自己的经书带了几本过来,白天自己在一旁看书练字, 晚上则陪着祁垣睡觉。

    天气一天天的闷热起来, 为了让祁垣胃口好些, 他又让人从酒楼买了吃食, 整日的往里送着。屋里也堆了冰盆, 消着暑气。好在号房后面临水,虽有些蚊虫, 但清风凉水一波波地卷走热气, 使得这边竟比旁处要凉快许多。

    几天下来, 祁垣便觉得自己大好了。

    那丸药气味怪异,祁垣觉得自己不用吃了, 便偷偷把药丢掉。有时被徐瑨抓了包, 他便当着徐瑨的面赶紧吞下去,有时徐瑨没发现, 他便跟得了便宜似的能美滋滋一整天。

    阮鸿偶尔来探望他, 看他一日日的水嫩起来, 不禁羡慕道“看你这样, 我都想生场病过来住了。这边多自在,住着也凉爽,还不用去听讲,也不用练字,更不怕考试。”

    他说起考试来也是垂头丧气,祁垣一问,才知道这次广业堂的月课,阮鸿考的很不好,被助教竹笞了十下掌心。

    对于阮鸿这种纨绔,助教管的松一些,竹笞时也没怎么用力,但阮鸿却觉得伤了面子,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同是学蠹的祁垣对此深表同情,问他“你怎么没让方大哥给你写”

    这几次方成和和阮鸿都是分着来探望的,偶尔俩人撞一块,必定会有一个先走。再一细想,这俩人好像一直没说过话

    “你们吵架了”祁垣问。

    阮鸿脸色微变,“没有。”又问祁垣,“方方成和跟你说什么了”

    祁垣摇了摇头,“方大哥什么都没说。”

    阮鸿松了口气,自己想了会儿,又犹豫起来。他到现在都不清楚方成和为什么突然来那一下。

    这几日他仍住在号房里,便是想等方成和主动道歉或者解释一下。哪怕方成和说,那天自己嘴上有个虫子,他帮自己啃掉,自己都肯信的

    可事实上方成和整日早出晚归,竟也不搭理他。

    阮鸿本就存着气,又觉得那事太丢人,所以谁都没告诉,这下简直要憋死了。

    现在祁垣问起

    祁垣跟方成和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

    阮鸿左右悄悄,见徐瑨不在,便轻咳了一声,以拳轻抵在嘴边,小声道“你过来些。”

    祁垣眼睛一亮,忙凑过来。

    阮鸿支支吾吾,扭捏了半天道“我跟你说,你不能讲出去”等祁垣连连点头,又发誓又赌咒的应了,阮鸿才道,“就端午那天,他不知发什么疯,突然就就亲了我一下。”

    祁垣“”

    祁垣“啊”地一声跳开了。

    “方大哥,方大哥亲了你一下”祁垣震惊道,“亲哪儿了”

    “还能是哪”阮鸿红着脸,又反应过来,叫道“不许说那个字”

    “哪个字”祁垣一愣,“亲嘴”

    阮鸿“”

    祁垣“”

    阮鸿“都不许说不许说这两个字”

    祁垣“”真的是亲嘴

    俩人面红耳赤地对视一眼,都安静了下来。

    阮鸿道“然后我就给了他一巴掌。”

    祁垣“”哇

    祁垣万万没想到稳成的方大哥会干这种事,他偏着头想了想,却又想不出来是什么样子,心底好奇地像猫抓一样。

    “你把方大哥打了啊”祁垣小声问,“那他是怎么,怎么嗯你的”

    阮鸿不让说“亲”,祁垣只能用含糊的语气词代替一下。

    阮鸿秒懂。

    “就这样。”阮鸿嘟起嘴巴,正琢磨着怎么给祁垣演示一下,就听外面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

    徐瑨才推开院门,便看到窗前的那俩人正靠一块说话,祁垣抬着小脸傻笑,阮鸿不知为何,突然嘟起了嘴。他心中一跳,想也不想地喊了一声,“阮鸿”

    阮鸿很少被人连名带姓的喊,听这一声还以为自己兄长来了,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慌乱间又碰倒了旁边的香几,上面的铜香炉滚落下来,香灰散了一地。

    徐瑨提着食盒迈步进来,蹙眉看着他。

    阮鸿抱着磕到的脚趾头哇哇乱叫,见是他进来,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子敬你突然喊我名字做什么”

    徐瑨把食盒放在案几上,淡淡道“我听到鼓房敲鼓了,提醒你一下,你该回去了。”

    阮鸿不疑有他,道“我拿了牌子的,多待会儿也无妨。”说完轻轻皱了下鼻子,眼睛倒是亮了起来,“晚烟楼的造丝鸡”

    祁垣刚刚也被唬了一跳,本来正遗憾着没听阮鸿讲完,这会儿闻到香味,注意力便全到了食盒上,欢呼了一声,就要洗手吃饭。

    徐瑨道“阮兄若想吃,这会儿让杂役去买还来得及。”他说完顿了顿,干脆挑明下了逐客令,“逢舟爱吃这个,我就不留你了。”

    阮鸿嘿了一声,倒也不往心里去,边埋怨他小气边跑出去找人买下酒菜去了。

    徐瑨看他走远,把食盒里的几样吃食都摆出来,又看了看这处院子。

    这边的号房是在国子监的一处角落里,离着学堂和射圃都很远,平时很少有人过来。一百多间号舍,除了后面住着两个得了风寒,在此养病的监生,便再无其他人了。

    所以阮鸿刚刚是在做什么

    这种事情不太好直接问。徐瑨犹豫半晌,在吃饭时试探了一下,没想到祁垣的嘴巴很紧,明明听懂他的意思了,偏偏顾左右而言他。

    徐瑨不想他为难,见状便也不再询问。

    转眼进入六月初,国子监里的学生都换了夏衣,祁垣也彻底痊愈,从这边的号房搬了出去。

    方成和在得知他不想留在国子监后,便去找了杨太傅说了情。后者原本不太赞同,国子监中既有博学之士为师,又无贫寒之苦,奔走之劳。祁垣既然有天赋之才,或许假以时日,便能重新有所成就。

    方成和无法,只得将祁垣吐血之事如实告知。

    “逢舟兄原本便是心高气傲之人,此次遭逢聚变,他没有就此消沉已经十分难得。”方成和对老师连连作揖,恳求道,“此时若再强求他从头来过,整日活在过去的影子中,学生便是旁观,都觉得残忍。”

    杨太傅这才连连长叹,最后找了龚祭酒和唐司业说情。

    祁垣回来的这日,祭酒便以“家有老母,更无次丁,因此准许其回家侍养”为由,放他出监了。

    按照惯例,监生回家探亲省视,都有规定时日,不许过限。龚祭酒给他的期限为一年,倘若祁垣回心转意,要去读书,到时候直接回监销假便可。如果他去意已决,一年之后,自有太傅为他收梢。

    祁垣对老太傅很是感激。方成和过来帮他收拾东西,低声叹道“那天老太傅暗暗抹泪,说天下痛失一相。贤弟,今科乡试你确定不参加了吗”

    祁垣“嗯”了一声。

    方成和便没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祁垣沉默了一会儿。他的东西不多,一共就两个包袱。这会儿东西收拾好,便跟方成和在国子监里走了会儿。

    监中的老槐枝繁叶茂,头顶蝉鸣阵阵,远处又读书声朗朗传来。祁垣知道,以后不知会有多少人会从这里走向朝堂,加官进爵,又或者成为一方父母官,或成为权臣宰辅,掌握天下人的命运。

    方成和会这样,任彦之流也会这样。

    祁垣想到这些日子方成和的照顾,忽然道,“方大哥,等我走后,任彦他们若说些什么,你都别管。”

    方成和讶然回头。

    祁垣低声道“任彦得祭酒赏识,稍一打听,就会知道我为何退学。以前我在这,你为了维护我,没少被他们排挤。现在我走了,他们说什么我又听不到,你就别惹不痛快了。更何况以后你跟他们同朝为官,少不了要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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