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不配合递交工银,才有此变。那与自家世子爷相契的顾主事也要被拖下水。
    世子爷就不担心宁禄吞了口唾沫,暗暗骂自己没脑子。高织造能想到借应天巡抚的手把顾主事留在金陵,不就说明了世子爷早料到今日之事,甚至在其中刻意推波助澜。
    苏州城里闹出的动静越大,不但越可能把五皇子母舅拉下来,也能越给世子爷空出更多时间去处理湖广乃至齐言一疏的事儿。
    宁禄点头心道现在既然已寻着三个顶尖女戏,那自己就得在世子爷提起之前,即刻备妆奁、治衣裳、教规矩,再把人送到荆州府。这样等世子爷问起,也显得自己会办事不是
    他闷头盘算,走着走着一个不注意,却险些撞上了自家世子爷原来不知何时,宁祯扬顿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地正看向对面凉亭。
    宁禄慌忙抬头,待看清那凉亭里站着的是谁后,登时退了两步,见得宁祯扬踱步下阶,更是默默叫苦,慌忙跟了上去,唯恐他二人再度争执起来。
    暑光逼人炽热。
    凉亭外粉腻红香在日光的炙烤下恹恹慵懒起来,但却更多几分娇弱无力的妍媚。
    宁祯扬的衣摆拂过丛生的名花,走入凉亭。他看见眼前这人虽没笑脸,但仍是敛裙屈膝,盈盈拜了下来。这里别无他人,她无法滥竽充数,便轻声向他见礼道“世子爷万福。”
    宁祯扬这才看清,她堆鸦云鬓上珠翠甚少,不过插了两枝银鎏金镶宝双股翡翠钗,虽是并蒂芙蓉的式样,但仍显得素净。而她今日挽的发髻不是京扬式样,而是苏意桃儿髻苏州乃温柔水乡,倒和她颇为般配。宁祯扬微微颔首,免礼叫起“怎么到这儿了”
    苏妙真听出宁祯扬语气温和,不似先前在鹿轩时的步步紧逼,心中一奇。起身抬眼,又见他神色间隐隐含了笑意,便有伸手不打笑脸人之想,勉强按住心中烦闷,与他客气了几句。
    “吴王府雕梁画栋,崇丽无比,但曲院错落得当,湖石疏密相宜,淡雅自然,倒与寻常勋贵的府邸大为不同,实在引人入胜妙真一时贪看王府景色,东走西走就忘了来路”
    宁祯扬听得此处,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满意足,“吴王府是孤五年前请了园林大家与叠石圣手改建,当然与其他府邸不同。”宁祯扬见她被日光晒得两颊嫣红,看上去娇艳难言。
    霎时间,熏风热浪扑面而来。
    宁祯扬半转过身,松开握住折扇的手劲,道“你与婉玉是闺中姐妹,若你喜欢,也可时时来赏玩一”
    因宁祯扬忽然低下声去,苏妙真也没听出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又见他目光凝视着亭外花草,似要抬步走人,忙出声把人拦下道“世子爷,我,我有件事要问问你,不知世子爷可有空闲”
    “请说。”
    苏妙真本以为还得再跟他兜几个圈子,见宁祯扬即刻就转过身来,更又加了句“孤若清楚,定然知无不言”,便又是惊异又是轻松,忙道“我今日听人说,世子爷要纳虹英班的小藕官做妾室,妾身以为不妥”
    宁祯扬忽听她说了“妾室”“不妥”,登时瞥过眼去,见苏妙真面上全是焦急,不由问道“便是我要纳她,你为何认为不妥”
    苏妙真见他现下是个好说话的模样,也不欲一上来就跟他撂狠话,忙解释道“这么说吧,我朝不是禁止藩王宗室纳戏子乐户做妾室么,世子爷若破了例,将来被人知道,说不定会被人弹劾一二”
    宁祯扬见她言语中似有几分担忧,立住脚步,待要说上什么,又见苏妙真摇了摇海棠缂丝纨扇,迟疑道“婉玉她如今有孕,看着世子爷纳新宠,心内焉能好受,万一损了胎气且,且妾身与小藕官有几分交情,情知小藕官姑娘不会习惯王府的森严规矩。故而纵然是为了小藕官姑娘、婉玉还有王府子嗣着想,妾身也得来说上几句话,请世子爷考虑一番。”
    宁祯扬眉头一沉。
    “婉玉她不是拈酸吃醋的人,但她现在有身子,心绪难免烦乱不安,世子爷何必在这时候让她难受呢”苏妙真又道“而且,小藕官姑娘她心性超然,我知道她若被锁在深宅大院里,以后也不会快乐,更没法好好服侍世子爷的,那就”
    苏妙真自顾自地从各个方面立论,以阐述宁祯扬不该纳小藕官做妾一事,说得正口干舌燥时,忽见宁祯扬沉沉一嗤。脸色转阴,“你身为女子,难道不懂妇人妒忌,合当七去的道理而你也是六品诰命,倒和一介戏子论起交情了,还为她在孤面前当说客”
    宁祯扬冷哼一声,看向她的目光极是嫌弃,“三从四德的道理半分没学好,还来插手别人的家事,成何体统伯府果真教出了个好姑娘,景明果真娶了了好娘子”
    苏妙真被他这么兜头罩脸骂了两句,登时一愣。只见得宁祯扬重重撒开那把墨竹骨扇,楷书写作的“贤贤易色”与“君子三戒”八个大字,在浅笺纸面上浓黑显眼到刺目。
    她木在原地半晌,才意识到这吴王世子又翻脸如翻书般对她发了脾气,还拿什么“三从四德”“体统”来压她。
    苏妙真这一世最恨的就是妇德之类的道理体统。她自忖为了王氏夫妇及伯府考虑,已然再三委屈自己,现下居然还有人来指责她
    立时气得全身打颤,恼声向抬步下阶的宁祯扬怒道“我不讲三从四德,敢问世子,我哪里不讲三从四德,哪里不成体统了我看你才是没学好男子的规矩行”
    “你心知肚明”
    却是宁祯扬猛地转身,打断了她的言语。
    苏妙真见得他的衣摆毫不留情地拍打着亭下名花,听他冷笑道“孤一直在想,究竟是该叫你苏妙真,还是安平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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