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一听这话,魂飞魄散,连忙从鸡翅木太师椅上起身,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身后传来清脆的一声响
    “咔擦”。
    杯盏摔地的动静同时伴随着文婉玉的呵斥声传入苏妙真耳中,“递盏茶都能烫到我身上,当得好差事出去跪两个时辰。”
    苏妙真即刻回身看向文婉玉,文婉玉似是因烫伤而煞白了脸,被一堆官眷婢女们拥着,正也向她看来。婉玉应该并无大碍,苏妙真便没上前问询,回身抓住一脸忧心的绿意,“好好的怎么就受了伤,不是还多要了知府的衙役走么”
    “我也不知,顾寅只说是运河上报闹起来害得姑爷伤着了姑娘,咱们赶紧回去看看吧。”
    这时节,鹿轩二楼的诸位诰命都听得分明,俱从文婉玉身边散开,站起身望向苏妙真。苏妙真稳住心神,转脸看向文婉玉,因外人都在场,便只道“世子妃娘娘,妾身这就要告辞了。”
    一说完,苏妙真便要疾步下楼,却被急急推开擦裙角丫鬟的文婉玉一把拉住,“坐轿子出府再换马车,你来时的马车怕不够快”
    说着,文婉玉就扬声唤来了得力的媳妇子,嘱咐那媳妇子即刻备下轿马送苏妙真回钞关官署。那媳妇子见世子妃催的急,慌不迭走下楼办,不一时,回禀说一切办妥。
    文婉玉的秀脸上难掩震惊担忧,把苏妙真送至连通二层穿廊的屏门处,四下一望,低低声道“顾主事与我们世子相熟,妙真,你回去了好歹捎个信过来,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世子爷还可以搭把手”苏妙真连声称谢,扶着绿意提裙起来,蹭蹭就下楼去。
    鹿轩假山下的庭院里早停了一顶四个体壮仆妇抬来的小轿。苏妙真就要进去,却听得身后穿廊传来一声不阴不阳的“苏安人”。
    不用扭头,她也晓得那是谁。苏妙真懊丧咬牙。
    冤家路窄,阴魂不散苏妙真不住心骂,但她哪肯转身和来人面和心不合地瞎客套,便要当没听见好赶紧走人,哪知那抬轿的婆子们却落下轿来,跪身磕头,满口齐呼“世子爷安”。
    “起吧,”来人道,“苏安人这是不喜吴王府里的酒戏,还是看不惯吴王府里的哪个人,又或是哪种物件,又或兼而有之这才要匆匆离去,连给孤几分薄面都不愿意”
    再度被点名,苏妙真没法继续装聋作哑,松掉提裙的手,强忍烦躁,深吸口气。待心绪平稳几分,这才转身,朝来人蹲了个万福。
    她不欲和来人打嘴仗浪费时间,便压下不满,垂目轻声道“世子爷安。妾身的夫君在钞关上受了点伤,这会儿妾身得回家照料一二,便不打扰了今日多谢世子爷与世子妃娘娘赐宴,妙真感激不尽。”
    “来日,来日若有机会而世子爷又不嫌粗陋,妾定然亲治酒菜,招待世子爷与世子妃娘娘”
    宁祯扬从未见过她如此柔顺乖巧,不由一怔。
    “妾身告退”
    再回神时,只见一只纤纤小手掀起了湘幔轿帘,暗绿织金窄襕潞绸马面裙款款而蹙,拖在轿板外,似不舍如此无情离去,却被另一小手急急一拉,那裙上艳色夺目的红菊就在刹那间收了光彩,安分而又迅速地消失在黑黢的轿内。湘帘落下。
    来日宁祯扬略略一楞,可随即却听轿中人催促起来,莺啭的娇声里带了急切,“快走罢,我夫君他”
    夫君宁祯扬顿住上前脚步,朝那几个面带犹疑顿着脚步的仆妇重重扬手,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进到鹿轩。
    午时已尽,秋阳高悬,日光射进钞关官署的前堂。
    堂下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人,俱都煞白着脸,抹汗候着后面传来的消息。兵巡头役李四山瞟一眼地上的人,冷笑早提醒过这顾主事没那容易被糊弄,这回好了,不说银子没捞到,还害得顾主事被刺伤,大家一块受发落。
    李巡总正胡思乱想着,就见那上任不足十天的顾主事已然换了一身簇新簇新的六品绣鹭鸶青色官袍,踏入前堂,全身上下并无异样,只除了左手用白绢包扎着,上头洇出来星星点点的血迹,李巡总心中一轻,还好不是重伤。
    却听顾主事一拍堂木,沉脸喝声道“今日是你们这些委官蠹吏上下串通,多收船税扣押商船,才惹出的乱子,结果还谎报船商闯关,企图嫁祸,若非本官的下人和诸位乡贤在栅楼处看了正着,本官岂不要听信你们的谗言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仅寒了船商的心,堕了浒墅关的名,还致使本官受伤,险些丢了性命若非本官粗习武艺,孙委官、许总甲你们是准备替本官收尸么”
    李巡总冷眼瞧见那被点了名的人都白着脸膝行出列,额上冒出豆大豆大的冷汗来,连声求饶,而这顾主事面色铁青,沉声喝道“你们数人,既行诬告陷害,又肆意诛求增课,按律当入狱问罪,来人,先打三十大板”
    堂内即刻响起板子打在人身的啪啪声,一下更比一下沉重,伴随着鬼哭狼嚎的求饶声,听得人直牙酸腿软。
    这新上任的顾主事充耳不闻,再度一一点名“沈、胡、路丈量,魏、刘、靳书算你们几位的五年任期该是满了吧”
    偏斜进官署前堂的日影越来越亮。
    李巡总踏出仪门,听着心腹兵巡抱怨“这顾主事要新募书役丈量等人不说,还要另外裁撤核招巡役,我们要是一不留神,那不就没饭吃了,都怪孙委官他们闹出事来,平白连累咱们兄弟”
    李巡总听得这话,冷笑一声“没孙大脑袋这事,顾主事也迟早能找出别的理由裁人换新你们都老实点,这顾主事看着端方温文,可是个有成算的人老子看钞关上的事,起码这一年都是他说了算。”
    心腹兵巡一奇“老大,不说顾主事在这里也就干一年,完全来不及弄清浒墅关上下,他就是能干两年,一个外地来的,又不懂收税账务,肯定最后还是得要靠书算他们,现在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其他人七嘴八舌附和称是。
    “没今天这事,你们会知道顾主事的家仆一直暗中看着咱们么他绝对是有备而来”李巡总再度冷笑一声,“就这眼界,要不说老子才是你们的头。”
    且说苏妙真那边,她火急火燎回到官署后宅,却没见着顾长清人影,可卧房里却又分明换下了沾了血迹的官服,便格外心急如焚,在后宅转了半日,隐隐约约听见前衙传来哭嚎声,几欲要去前衙看看究竟。
    但她仍是沉住了心,差顾寅去打探消息,这么等了许久,顾寅才缩着脑袋回来。
    顾寅立在院中,吭吭哧哧回道“小的去瞧瞧过了,我们爷这会儿还在前衙断事儿处置人呢,那板子打得瘆死人总之,奶奶别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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