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柴燃出断断续续的噼啪声, 霁涯闻言在篝火边烤了烤手,瞬间完成了十个狗血剧情的脑补, 片刻后猜测道“呃,所以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 只有血还有一点温度”
    蔺沧鸣眉峰微颤, 用眼神让霁涯闭嘴。
    “我并非被仇恨冲昏头脑一心报复。”严玉诚仔细拢好衣裳, 垂着眼帘放轻语气, 却仍带着满满的嘲讽,“众人都以为严建章一家父慈子孝, 可实际上他不过是个修炼不得寸进便困陷心魔的懦弱之辈,他收养我, 只是为了宣泄他终将一死的焦虑,却每每还要以恩情束缚于我,要我心甘情愿为他当牛做马。”
    “他虐待你, 你为何不走”霁涯皱眉不解道, “即便是养育之恩, 也可以其他方式偿还。”
    “你以为一个刚会走路就被带回严家的孤儿,需要花多久才能认清现实”严玉诚冷笑着反问,“他会给你最好的衣食住行,再教你文武礼乐,出口便是殷殷期盼, 最后寻一个理由罚你, 一开始只是叫你抄书, 你就会反思自己哪里做错, 等他要你跪下拿出鞭子时,你也只会求他原谅你,满心自愧无法达到他的期望,哪怕你事事尽力毫无错处。”
    霁涯动了动嘴角,语中也带上愤慨“你姐不知情吗我在修真境也听说过,严氏家主的长女处事圆融进退有度,心性良善温和。”
    严玉诚闭了下眼,掩去一丝复杂的波澜,摇头道“我幼时仰慕她的风采,只以为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便愈发用功学习,何曾在她面前告过状,我越进步,严建章便越是嫉恨我,十四岁时我差点死在他手中我从密室地牢逃出来,在后院遇见刚回家的长姐,她惊惶地问我怎么受的伤,又连忙找父亲救我,我想告诉她真相,但她那般信任她父亲,我根本无法开口。”
    “你喜欢她,不想让她失望”霁涯托着下巴露出几分八卦,又拽了拽蔺沧鸣,转头发现蔺沧鸣抚着火铳柄不知在深思什么。
    严玉诚没料到霁涯这么直接,一刹那有点尴尬,又习惯性地摆出笑容否认道“姐弟之情罢了,至少长姐是真心待我,没必要为了严建章而深受打击,严建章已经力不从心,故意装作我也有和长姐竞争家主之位的机会,但我看得出他只是利用我为长姐铺路,他若要死不会留我性命,更别提纵容我对长姐有何想法。”
    “若是计划被她识破,你会杀她吗”霁涯好奇地笑道,他还真想知道严玉诚的底线在哪。
    “当然。”严玉诚抬手摸了下衣领面不改色地说,“像我这种人,再说舍不得也太矫情。”
    “主上,听这么久了,有什么想法啊。”霁涯拿胳膊肘碰碰蔺沧鸣,让他也发表点看法。
    蔺沧鸣按着火铳上的刻字,想起他前世在殿前挨的那五十鞭,皮肉之苦并非不能忍受,但挥鞭的人是霁霞君,却让他觉得格外委屈。
    他隔着火光下扭曲的空气问严玉诚“若严氏家主收养你是恩,虐待你是仇,你认为这份恩仇该如何偿”
    严玉诚不假思索答道“我会让严氏发展壮大,便是还恩,杀严建章,便是报仇,恩仇皆在我心,无需管他人如何评断。”
    霁涯没什么深刻的仇家恩人,专心致志地啃他的瓜,虽然严玉诚这话不一定能引起别人的三观共鸣,但他瞥着蔺沧鸣倒是有些赞同。
    “好,等到了杉河镇,我不会随便动作,但你若是失手,就别怪幽冥阁不留后患了。”蔺沧鸣起身警告了一句,算是答应严玉诚嫁祸玉霄派的提议。
    “严少爷,我家主上通情达理此计必成。”霁涯朝严玉诚抱了下拳,随口安慰道,“人的过去不能代表什么,阴霾总会消散,恶人能糟蹋身体,却糟蹋不了灵魂”
    严玉诚“”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蔺沧鸣回手拽住给人添堵的霁涯后领子拖回帐篷,留下脸色发黑的严玉诚坐在火边平心静气。
    霁涯自己拆着臂上绷带,他的伤表面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活动了一下五指,对蔺沧鸣招手道“阿翎姑娘的药果然管用,等到杉河镇想必就能痊愈了。”
    “好的这么快,下次继续受伤吧。”蔺沧鸣冷哼道。
    霁涯捋捋头发赔笑“不敢不敢,我这条老命可是主上的,不敢随便玩。”
    “你的话我究竟能信几句。”蔺沧鸣语气一沉,扣住霁涯的手腕压在矮桌上,逼他不得不坐下,把药膏往桌上一扔,“我现在怀疑嫁祸玉霄到底是严玉诚提出的,还是你怂恿的。”
    “主上这说的什么话,超出幽冥阁职责的工作我没必要参与。”霁涯当然不肯承认,“如果我有谋划,肯定先和主上商量。”
    蔺沧鸣盯着霁涯的双眼,晶石灯下漆黑的眸子映着光点,越是逼视,反而越叫人沉沦,像陷入无边迷雾,看不清霁涯真正的想法。
    他忽然感到挫败,严玉诚看透了严建章的残忍私心,而他从未看透霁霞君,连霁涯也掌控不了。
    “主上不帮忙了吗”霁涯扒拉着药盒小声问道,蔺沧鸣放开了他的手腕,转身背靠桌沿拿出琴来,烦乱地拨弄起弦。
    蔺沧鸣不理会他,霁涯只好自己擦药,挽着袖子挥了挥胳膊,冰凉的药膏带走体温,他把药盒推到蔺沧鸣身边,又问道“那我先睡啦”
    回应他的是一声悠远绵长的弦音,霁涯心里莫名发堵,好像蔺沧鸣的沉默比封住他自己的嘴还难受。
    霁涯关了灯仰面躺在榻上,也不知蔺沧鸣是不是有意,偏生弹起激昂的曲子来,如刀剑击石山呼海啸的铮鸣混杂内力,琴音荡开,连账外篝火都被搅得忽明忽灭。
    三首未曾听过的琴曲过后,霁涯顶着一头抓乱的散发坐起来,怨念地求道“别弹了,三更半夜真的很扰民,有什么不满求您直接说吧。”
    “我不值得你信任吗”蔺沧鸣挑弦的食指一顿,装作不经意地问。
    霁涯一愣,刚想说话,蔺沧鸣又道“阿谀奉承就不必了。”
    他望着手中的琴,又回想起霁霞君坐在古树下的记忆,那份静怡和温柔令人喘不过气,蔺沧鸣甚至想冲动地对霁涯坦诚身份,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反应,还能不能维持表面的玩世不恭。
    “那你又真信任我吗一个来历不明的散修。”霁涯正色反问,这个话题他们说过不少次,每次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你怎知你在我眼中是否来历不明。”蔺沧鸣收起了琴走到软塌旁边,深吸口气,“从现在开始,你若再背着我暗中行动,我也不会罚你。”
    霁涯向后躲了一下,诧异道“不会罚我”
    蔺沧鸣嘴角挑起一点微弱的弧度“冥火殿很宽敞,用来做牢房算不上罚,是赏,我会赏你永远禁锢冥火殿,你那些弄巧呈乖的手段话术再也无人得见,余生只剩你的主上一人。”
    他的语气堪称平和,但那张面具下到底是怎样的眼神,霁涯也一时迷茫。
    “啊。”霁涯被这一番奇妙的威胁震住,如果他是个死宅说不定就动心了,他看不出蔺沧鸣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禁怀疑起蔺沧鸣那句是否来历不明到底是诈他还是真知道了什么,只好先谨慎地点了点头。
    蔺沧鸣像昨夜一样坐在床边看着霁涯重新躺下,他从严玉诚的话里得到不少灵感,无论是恩是仇,都只在自己心中罢了,他要报恩报仇,只需遵循心底的欲望,何必管霁涯的想法。
    从前霁霞君从未对他说过什么,是苦衷还是身不由己,哪怕是误会,那些心怀憋闷怨怼的日子又有谁来管他。
    师尊,既然回来了,就别再想走。
    霁涯有了前一夜的经验,哪怕蔺沧鸣依然挡在塌外,他总算也能平静下来睡上一会儿,不知是紧张造成的错觉还是敏锐的发现了真相,霁涯清早醒来时回想起半梦半醒时那道注视着他的目光,迎着门帘透进来的亮色打了个哆嗦。
    他起身出门在溪水边鞠起水洗了把脸,偏头看见蔺沧鸣站在岸边,正对着聚起的水镜扎上头发,发现他张望的视线时,微微颔首笑着打了个招呼。
    霁涯挥挥手,心说这上司看起来挺正常的,昨晚大概是间歇性发病,大约不用在意。
    “收拾东西,今天到杉河镇之后,严氏有人接应,你少临场发挥。”蔺沧鸣挥手散去水镜,五指捋着高束的长发划到发梢,扭头把马尾甩到身后,从霁涯身边经过时顺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霁涯咽了下口水,蔺沧鸣今日又换了张面具,和发冠是一套,暗紫的发带夹在柔顺的青丝之中若隐若现,他快步跟上蔺沧鸣,盯着他的背影转眼就把昨夜威胁忘到了脑后。
    蔺沧鸣对严玉诚的态度没什么改变,三人在天黑前终于越过暮灵山脉,在杉河镇外十里低调地落地,和偶尔从山路晚归的百姓同样步行入镇。
    “我已收到消息,严建章带着严玉霏前来,还有一个五人精锐小队负责保护。”严玉诚拿着玉简低声说道,“我的人送到另一条情报,除了表面的小队护卫,还有一组人手潜伏在暗处,严建章并未告知我。”
    “你果然不是亲生的。”蔺沧鸣嘲了他一句。
    严玉诚不以为意地笑笑“老狐狸还没完全糊涂,知道防着我,暗处的人我会解决,不知贵阁布置的如何了”
    “万事俱备。”蔺沧鸣沉稳道。
    “好,悦福酒楼就在镇中央,贵阁踏上修真境的土地,合该让严氏一尽地主之谊,杉河镇是偏远了些,还望少主不要嫌弃。”严玉诚优雅地遥遥对杉河镇门楼伸了下手,仿佛真是和幽冥阁进行了个宾主尽欢的交易。
    “再回修真境,有什么感想”蔺沧鸣让严玉诚在前方带路,和落后了几步的霁涯说话。
    霁涯看了看周围,天空蒙上一层鱼鳞似的斑驳云雾,被渐落的夕阳染成金紫,天边像滚烫的熔浆,下了学堂的小孩呼朋引伴,提着菜篮的妇人正站在街角和朋友聊天,这里的安逸并未因即将到来的阴谋泛起涟漪。
    “雁桥镇比这里热闹。”霁涯露出一个稍显惆怅的笑容,“虽然这里气氛不错,但我挺喜欢热闹的。”
    “哼,避重就轻。”蔺沧鸣不满道。
    “我不过是来过修真境一段时间而已,再来也称不上回吧。”霁涯笑眯眯地拽了下蔺沧鸣的斗篷,指了指路边的小摊“我去买点东西,在深山老林好几天,都没吃到点热乎的,你去不去”
    蔺沧鸣本想答应,但身后忽地传来一阵被监视的不适感,他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回头警告般扫了一眼。
    他放慢脚步边走边等霁涯,前方不远的严玉诚回了下头,然后就满脸复杂不忍直视地揉了揉眼。
    “手伸一下。”霁涯拿着个纸包嚼着橘子糖追上蔺沧鸣,大大咧咧的把两串淌着油的烤肉递到蔺沧鸣面前。
    蔺沧鸣迟疑片刻,严玉诚那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嫌弃的眼神让他有点下不去手。
    霁涯心说修真境最好的地方就是路边摊也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见蔺沧鸣犹豫,他干脆叼着纸袋一角把蔺沧鸣的斗篷拽开,拉过他的手强行把烤串塞进蔺沧鸣手中。
    “主上,山珍海味和路边小吃各有优点嘛,尝尝没坏处,我请客。”霁涯大方地晃晃袋子,“还有不少呢,待会儿严少爷请客,这些吃着先垫垫。”
    “你是来游山玩水的吗。”蔺沧鸣拿着跟身份不符的肉串,他还真从未尝过这种街边小食。
    “我们是来诚心交易顺便旅游,没什么不对啊。”霁涯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烤肉,用胳膊碰了碰蔺沧鸣,“主上,放轻松。”
    蔺沧鸣“还知道我是主上啊。”
    蔺沧鸣做了点心理建设,咬着外焦里嫩的烤肉抿了下唇,味道确实和精心烹煮的佳肴有所不同,但并非难以下咽,霁涯一副拉人下水的愉悦,甚至还心情不错地对频频回头的严玉诚举了下纸袋,把严玉诚吓得快步走远。
    “啧,严少爷不理解市井小民的快乐。”霁涯叼着签子含混地吐槽,斜眼看见蔺沧鸣那两串烤肉都剩了大半就矜持地拿在手上不吃了,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给他两串新的,把剩下的拿走横在嘴边熟练地撸下来。
    蔺沧鸣眼皮直跳,看他毫不在意脸上沾着的油光,泛红的唇擦着被他咬过竹签,呼吸陡然一紧。
    “注意形象,别丢我的脸。”蔺沧鸣挪开视线提醒,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想给腾不出手的霁涯擦去颊上的污渍,结果霁涯恰好转过头来,他的手指碰到霁涯温热的唇,像被炭火烧灼般浑身一震,却忘了挪开。
    霁涯把口中的烤肉咽下去,反射性地舔了下嘴,舌尖扫过蔺沧鸣的手指,还没等觉得哪里不对,蔺沧鸣扬手把帕子甩到了他脸上,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哎等等我”霁涯后知后觉地拿着手帕有点脸红,鼻尖萦绕着蔺沧鸣身上独特的药香,他舍不得弄脏这方带着熟悉气息的手帕,就望天干咳着收进乾坤袋里,跑着追上蔺沧鸣。
    三人先后到达悦福酒楼,整间酒楼兼客栈已被严氏包下,门前换了两个严氏的家仆,对严玉诚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父亲此番出关,身体还好吗”严玉诚边说边关切地向大堂内望去。
    “父亲精神不错,倒是你,居然遇到幽冥阁的人,没受伤吧真不让人省心。”大堂内走出来一个容貌姣好衣着利落的女子,远远就朝严玉诚笑了起来,大步上前拍了拍严玉诚的肩,“小弟快进来,瞧你都瘦了。”
    “见过长姐,两位幽冥阁的贵客随后就到,我先等等吧。”严玉诚站在大堂门口,对严玉霏拱手行礼。
    严玉霏有些无奈“都是一家人,在外如此拘礼,叫人看了岂不笑话你姐冷漠。”
    “怎会,长姐仁和人尽皆知。”严玉诚礼貌地笑道,却又显得十分疏离,“我临时调走的人不方便越过暮灵山,他们会走南疆城门,因此要耽误些许时日,还望长姐不要见怪。”
    “好了,都是为了父亲奔走,无论是你我谁的麾下,不都是严氏的门人吗我又岂会怪自己的小弟。”严玉霏说着探头往外看了看,又好奇道,“幽冥阁的少主好相处吗相貌如何”
    “长姐,他终日覆面,哪里看得出美丑。”严玉诚语中带了一丝适度的调侃,“若是长姐能令他摘下面具,千万要喊小弟过去一睹真容啊。”
    “你这小子,我可不觉得他比得上我小弟的风貌。”严玉霏抬手往他脑后抽了一巴掌,俏皮地挑了下眉。
    严玉诚眼光闪了闪,不着痕迹的退后,避开了严玉霏在他面前不够庄重的一面。
    霁涯和蔺沧鸣来到酒楼门前时,严玉诚已经唤人在大堂摆了宴席,严玉霏站在门前拱手作揖从容施礼“久闻幽冥阁少主大名,今日有幸结交,家父亦十分欢喜。”
    “严小姐谬赞了。”蔺沧鸣同样还礼,余光看见楼梯上走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满面皱纹双眼浑浊,没有一丝仙风道骨之气,眉宇间郁结着不散的怨气。
    霁涯老实地站在蔺沧鸣身后装侍卫,默默打量着严玉霏,女子看起来二十三四,神情稳重雍容,不卑不亢,和原著寥寥几句的背景板比起来更像是一家之主的继承人,而大堂内已经落座的严建章正在对严玉诚说话,严玉诚恭顺地俯首为严建章倒茶。
    “蔺公子请入内吧,家父已等候多时。”严玉霏和蔺沧鸣客套完了,抬臂请蔺沧鸣进去,那五人精锐小队都立在严建章身后,并未有落座的意思。
    偌大圆桌不免显得空荡,霁涯看了看情况,也规规矩矩地给蔺沧鸣拉开椅子,自觉站到后面。
    蔺沧鸣却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袖,偏头示意身侧,让霁涯坐下“严家主,久仰了,我做事一向直接干脆,凝仙露我已带来,不知家主可有意先验货”
    严玉诚和严玉霏分别坐在严建章左右,闻言皆看向严建章。
    “贵阁要的东西老夫也全数带来。”严建章捋了把胡子,声音沙哑粗粝,听闻凝仙露时眼中遮不住的贪婪,“霏儿,把东西拿给蔺公子。”
    “是,父亲。”严玉霏起身把一份清单和一个乾坤袋交给蔺沧鸣,蔺沧鸣同时交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瓷瓶。
    凝仙露也算是传说中的灵药,见者本就少之又少,想打探出准确的情报更是难上加难,严建章拿着那个瓷瓶小心翼翼又热切不已地打开瓶塞,望着瓶内仿佛路边薅来的一枚草叶,思绪停顿半晌,不禁陷入深深的怀疑。
    蔺沧鸣直接把乾坤袋和清单交给霁涯,道“收起来吧,我相信严家主自是君子,不可能有差。”
    霁涯道了声是,又看看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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