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庄周梦为蝶, 还是蝶梦为庄周

    刚开始的时候, 燕临尚能分清。

    然而当梦境不断在深夜造访,另一段记忆从头到尾不断地注入脑海, 他便渐渐开始分不清了。梦与真, 交汇在一起,终究使人无法分辨,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又或者, 二者已融为一体。

    但他唯一能清楚感知的, 是现在,是此时、此刻

    他想她爱自己所爱,得自己所得, 一切心愿都满足,一切创痕都愈合

    被他拉到这恢弘大殿前方的姜雪宁,却只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传国玉玺就抱在她手上。

    目之所及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倘若是前世, 她或恐都要笑出声来, 毕竟她想要的都没得到;可这一世,她明明不想要, 别人却偏偏硬往她手里塞

    前世今生, 突然交织出一股奇异的荒诞。

    姜雪宁怀疑自己是在梦里。

    然而那传国玉玺上精工雕琢的龙鳞去硌着她的掌心,有些许疼痛缓缓地渗进来,一点也不假。

    可是, 怎么能呢

    怎么能由她来选呢

    姜雪宁记得, 自己上一世选中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宗室孩子, 才刚过继为储君,尚未扶立登基,便被他们杀死在了赴京的途中

    她怎么敢选

    那种恐惧伴随着这只交付到她手中的玉玺,一道泛了上来,她摇了摇头,像是怕惊醒了什么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双手持着那玉玺,想要递还给燕临。

    她说“不,我不敢”

    然而燕临没有伸手去接,只像是一个受刑的罪人般,用一种沉默到近乎哀求的目光望着她。

    前方一声冷笑陡地传来,谢危一双浑无情绪的眼注视着他们二人,话却是对姜雪宁说的“这不敢,那不敢,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

    姜雪宁看向他。

    谢危竟然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只是声音却一句比一句冷“要么闭上眼睛,就当自己是随便选头猪;要么剖开你的心,好好看清楚自己想的究竟是什么”

    若说先前燕临之所言,只是让所有人震骇得失去了言语,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那么此时此刻的谢危的一番话,便将被震得七荤八素的那些人唤回了已存不多的神智。

    “事关天下家国的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难道竟要这小小女子来决定”

    “你们都疯了不成”

    “胡闹,简直胡闹”

    有几名年迈的大臣捶胸顿足,险些都要急得背过气去。

    天教这边数千残兵群龙无首,死了万休子,都十分茫然。

    但他们左看右看

    什么公主,什么世子,什么姜二姑娘,全他娘不认识

    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哪个贪生怕死地先十分狗腿地喊了一句“当然是选我们度钧先生”

    紧接着便是一片起哄。

    吕显先才因为燕临扔过来那一剑而发麻的头皮,尚未完全恢复,这会儿听见这帮乌合之众墙头草的声音,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敢情没了万休子,还指望投靠谢危保命呢

    只不过这一帮草包起哄,还真引起了大殿前后左右一阵连着一阵的骚动。

    忻州军之中也未必是人人都服燕临的,各有各的想法,只是他们打量谢危,似乎半点没有反对燕临的意思,一时也不好做些什么。

    听从燕临号令的那一批,自然按兵不动。

    沈芷衣身后那人数众多的黑甲军也从未遇到过这般情形,只不过他们又与别人不同,本是先皇为保皇室而筹建,自然不可能容许传国玉玺旁落。

    所以这一刻,无数人竟然拔剑而出

    剑锋所向,尽指怀抱玉玺的姜雪宁

    他们只等着沈芷衣一声令下,便冲杀出去,无论如何先取姜雪宁性命,再夺回她手中的玉玺。

    然而等来的,竟不是动手。

    沈芷衣甚至比谢危还要平静“放下兵刃。”

    她身后几名将领惊呆了“殿下”

    沈芷衣面色一寒,声音终于冷了几分“我说放下兵刃”

    “”

    黑甲军众人,这一时是茫然的。

    然而沈芷衣态度强硬,纵使他们摸不着头脑,纳闷半晌后,终于还是带着几分心不甘情不愿,将举起的兵刃收起,退回了后方。

    沈芷衣没有看谢危,也没有看燕临,只是凝望着姜雪宁,慢慢勾起了唇角,浮出来的这抹浅笑,柔和了她所有的轮廓,便连眼角那一道疤看着都显得溢满了光彩。

    倘若世间,只有一人能让她全身心地信任

    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是姜雪宁。

    她轻轻对她道“宁宁,你选谁,就是谁,我也永远,站在你这边。”

    哪怕她可能会选谢危。

    可只要她乐意,沈芷衣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当皇帝,也不是真的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一瞬间,理智尚存的满朝文武,简直被炸得找不着北,只觉天都被捅出来了一个窟窿

    一个谢危不够,加上个燕临

    现在好,连长公主殿下都跟着疯了

    终于有人眼睛一翻脑袋一歪,一头昏倒过去,引得周遭一片混乱。

    角落里的萧定非、方妙等人几乎用一种佩服和羡慕的眼神看着姜雪宁,隐隐然还带了几分热切,仿佛期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然而吕显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他的目光在谢危、姜雪宁、沈芷衣三者之间逡巡,只片刻便突然想要骂人。

    好啊,敢情是在这里等着

    他就说谢居安怎么疯到这境地,偏要一副与沈芷衣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架势

    燕临方才所为显然不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没有任何制止,便证明此举正中他下怀

    谢居安等的便是此时此刻,要的就是将人逼进两难

    若要在他与沈芷衣之间求个两全,留给姜雪宁的选择,哪里还剩下几个

    吕显简直怀疑自己都能看出结果了。

    只不过心仍旧在这一刻悬了起来

    谢居安当真能赢,能得偿所愿

    姜雪宁真的没有明白,怎么一切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究竟是自己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捧着这传国玉玺,她头回觉得自己像是背了座金山的乞丐,非但不高兴,反而觉得自己快要被压死了,一点也喘不过气来。

    明明自己什么也不是。

    可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目光,一个眼神。

    她先看向了沈芷衣,又看向了谢危,与这两人相关的回忆纷至沓来。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帝师;

    一个是仁善心肠,一个疯魔偏执;

    一个身为女子,一个当了反贼;

    一个视她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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