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的应大人夫妇后怕不已, 一路上都在问嘉让,国公小姐与她说了什么。
    嘉让如实相告“她说要嫁给我, 但是孩儿没同意。”
    应夫人本来一脸紧张的,结果这句话说出口,瞬间就把应夫人逗笑了,点点嘉让的头,“你呀怎地去招惹人家姑娘的”
    嘉让瘪瘪嘴“娘,孩儿没有, 我喜欢的是兰荇,她又会做饭又会武功。”说着在车里比划了几招学来的皮毛功夫,显得十分开心。
    应夫人搂着嘉让,忍不住亲了女儿一口。马车到了府上,敏让翻身下马,跟随父亲去了书房, 欲要将参选骁骑营一事和父亲商量。
    第二日, 一大家子便前往芝山探望在道观清修的老太爷。
    应有期带着嘉让又一道去拜访点默道长, 要说这应有期与点默道长的渊源,还需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当年先皇在世时, 佛教盛行, 本土道教一度受到打压。被百姓妖魔化, 被扣上“妖道”的高帽子。
    远山道观起云道长因有窥天探梦之本领, 受到多方压迫。因窥天探梦之法,世人皆知只存在于传说里,上位者更是不能容忍道教中人带着神权的神秘色彩, 动摇皇权在民众心中的地位,这样极不易掌控。
    而时任平都知县的应有期受过起云道长师徒恩惠。便一度从中周旋,更是在升迁至平都知府时上书皇上,起云道长愿为皇上排忧解难,只愿道教能长存于世。福泽迷途世人。
    起云道长为了道教之生存,不得不弃道义,为皇权折腰。
    先皇对道教态度有所缓和。道教妖魔化一说在朝廷的游说下被人们渐渐忘却。
    后来起云道长成了先帝国师,先帝更是为其修建了一座道塔在宫中。而应大人在平都帮助点默道长为道教的复兴做出很大的努力。直至点默道长追随起云道长留在了檀京城的芝山道观。
    如今道教不被世人所排斥,虽不如佛教盛行,也不如儒家长驻人心,但也有自己要走的路。正如这一路走来满路荆棘,在当权者的压迫下,与百姓们的盲目反道,道义却披荆斩棘,向着荣光走去,虽丢盔弃甲,满目疮痍,但信仰在怀,尤振奋人心。
    而点默是起云道长最得意的徒儿,点默虽不如起云道长那般是玄学的集大成者,但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所以在嘉让七岁之时,就顺其自然的拜在了点默道长门下,成了点默的未受戒弟子。
    应有期见点默道长要与自己聊一些密事,便让嘉让规避。
    “应大人,实不相瞒,嘉让身边出现了变数。”
    应有期一惊,“道长此话怎讲”
    “应大人有所不知,师父如今窥天探梦之法已日渐薄弱,恐大限将至。如今贫道道法不及师父十一,也只能算出嘉让身边出现了前世之劫,先告知大人早做打算。”
    “多谢道长,还求道长为我儿指点迷津。”应有期忧虑得面色发沉。
    “如今这般只能让嘉让离开檀京城”
    点默与应大人说起了道观派修道士前去西域等国扬法传道,还有蜀中等地不同道派派系的道法交流。商量良久,应大人便决定将嘉让安排与前去蜀中的修道士一起,更多的思虑是,此次前去蜀中交流的带领人便是点默道长自己。应大人这才放下心来。
    此次游学途径沧州,登州,胥兰,行至蜀中,停留半年,再从蜀中沿西南方行至木氏土司领地,停留三个月,又沿两淮而行,前往姑苏与宜州。
    此次行程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应大人虽是答应了,可夫人那处定是舍不得。
    辞别后,应大人与应夫人做着思想工作。
    “你忍心让孩子离家那么久这不成,我不会答应的。”应夫人与丈夫置气一般,有些蛮不讲理。
    “景容,你勿要妇人之仁,年年不出去避几年,若是遇到了原本的劫数,我们要怎么护住她”
    “可是”一想到辗转三嫁,双十而夭,应夫人吓得一个激灵,“带上兰荇,那丫头会些武功,也好照顾年年。”
    嘉让与家人告别,和师父一众人踏上蜀中游学之路。
    嘉让离开的这一年,檀京城发生了很多大事。
    定国公府的国公爷身染恶疾,没熬过一个月便驾鹤西去。
    丹沙猛将博济尔败在崔鹤唳手下之后便气绝身亡,丹沙沦为大齐藩国,向大齐三年一贡。
    西域大国阿耶汉现任国主凡溥在右翼老臣的煽动下,扣押了大齐使臣兵科给事中梁续,傅笛等人。
    镇国将军崔正钦调派北上镇守崤关,抵御戎狄屠城。
    少年将军崔鹤唳获封宣威将军,从四品。
    芝山道观游学一行人,历经八个月,终于到达蜀中,蜀地峨眉山上全真道观的观长接待了从京中来的这一行人,还惊动了蜀地知府易大人。
    一行人初来乍到,皆被这蜀中鬼斧神工的景物迷了眼,之前只在书籍闻蜀中,现如今实地在此,个个的嘴里都只剩赞叹的溢美之词。
    若说现如今立储大热的皇子,非三皇子李霄和四皇子李霖莫属。
    修文帝倒是乐见其成,谁更有能力便把储位给谁,修文帝模糊不明的态度,使得朝中多数大臣早早便站好了队。大皇子一出生封了太子,却在五岁时染上恶疾致使早夭。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均在后宫女人的争斗中丧了命,那几年,修文帝先先后后处死的嫔妃便多达七位。
    七皇子李霁在那场后宫风波中也差点胎死腹中。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经历过那场后宫风波的宫中老人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七位嫔妃的家族,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怎一个惨字了得。
    宫里头四位皇子,如今还剩七皇子李霁和八皇子李雲还未及弱冠,但他们一早便被排除在储位继承之外,无外乎李霁是修文帝与西域盘蓝公主所生之子,流着外邦人的血,血统不纯,是根本无需考量的。八皇子李雲,先天不足,虽已有十七,智力却只及七岁孩童。
    李霁是位闲散皇子,在外人看来,七皇子因血统原因,自知是无缘储位,便过着闲云野鹤,抚琴弄箫的谪仙人日子。自幼好诗文乐籍,也时常外出游历,因构不成威胁,他两位皇兄也待他较为亲厚。
    江公公:“公子,您既然来了吴地,何不去听听这苏州评弹奴才瞧着今晚江浅湾的水灯节尤为不错。”
    李霁离京的这几个月,带着几个护卫便来了吴地,在姑苏,江阴,宜州等地驻留了几日。
    今日,是宜州的水灯节,宜州最负盛名的江浅湾船坊热闹非凡,江上大大小小的精美画舫,张灯结彩,酒香味儿和女子的脂粉香从江面一直飘散着上了岸,到了夜里,这江面上更是灯火葳蕤,一派繁荣之景。
    李霁鲜少热闹,却也不反感这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也未推诿,便上了那全江面最大最漂亮,当然也是造价最高的画舫。
    宜州城身处吴地,是出了名的江南水乡,因着挨着姑苏,这儿各个茶楼都有评弹艺人在献艺,还有一些供达官贵人娱乐的戏班,专门出演昆剧。
    李霁在画舫的雅间阁楼听完一出昆曲,场子上的艺人换场的空档时间稍稍久了一些,可能是后台出了什么事儿。
    正觉无趣时,一个清瘦的少年一身青灰布衣缓缓上台,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面相还很稚嫩,与这画舫纸醉金迷的景致格格不入。
    少年抱着三弦,身后侍女模样的丫头抱着琵琶紧跟其后。少年向台下微微鞠躬,嘴角弯弯,头顶映照着橘色灯光,盈盈微亮打在少年的脸庞,莹润白皙,仿佛透出珠光之感,模样极为可人。
    少年开口,“各位贵客实在对不住,让大家久等,小生乃是茗荷姑娘的伴档,今日献丑,一人分饰两角儿,望贵客们赏个脸。”
    少年的音色还带着孩童说话的奶音,这么稚嫩的嗓子,李霁也奇怪他会如何唱下去。
    少年调了个最舒适的坐姿,琴身放在右大腿上,左手按把位,琴身倾斜。弦弹奏方式,依大小三弦不同作区分,通常小三弦是使用拨片拨奏,大三弦戴假指甲弹奏。而南方大多是使用小三弦。侍女将琵琶轻轻放置在少年身旁。报幕的台柱声音嘹亮。
    “评弹名曲,诗人张若虚词春江花月夜,歌者,尹三郎。”
    少年坐奏,悠然起弦,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从少年口中缓缓道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听来也奇怪,李霁听吴越等地的男子说吴音,各个都仿若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可台上这个模样干净漂亮,嗓音纯净稚嫩的少年一开口便是一阵轻清雅致如林间山风般声音,耐听得很。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少年在“不胜”二字之后收了浊音,李霁便知这该是要换小娘鱼的角色了。
    只见方才下去的侍女重新上来,取下少年的头巾,将一支雕花木簪插进少年的发间,又拿起一件茜素红的披风,虚虚系在少年单薄的肩头,侍女轻轻将兜帽覆在少年的头顶,片刻后,台中少年抱着琵琶半遮面,身体立马不再随意舒适,而变得端庄又柔美。在茜素红披风与橘色灯光的映衬下,整个人仿佛从金色的暖阳中缓缓走来。立马变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转换的软糯柔美的女子声线,直听得人心神荡漾,李霁想着果真不虚此行,这少年的音色转变如此之大,实属不易,定是在这后台磨练了不知多少年了。
    只听隔壁雅间有男子腻味的说话声。
    “风收云聚雨将期,巫山青峰秀百里,欲问周公会神女,长江横短锁春意。台上这伶人实在可惜。”
    “怎么个可惜法啊刘爷若是看上了,直接赎回家去,岂不美哉”
    “打住打住,家中老爷子什么也不管就是不能玩兔爷儿,你这不是要害我吗”
    “您现在不在北地,天高皇帝远的,咱们这儿好男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刘爷您说是不是”
    李霁也不是没听过这江南的男子有好男风的圈子,从前只觉伤风败俗,荒唐至极,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是鄙夷恶寒,现在想想台上那单薄俊秀的少年郎,却是能理解这好男风的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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