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的募兵处。

    “应募的到这儿来排队, 把自己的户籍姓名生辰年月家庭状况都准备好, 一会儿都得登记。”募兵的官吏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吆喝。

    陈武走过去的路上听见那吆喝声, 还以为募兵处会十分热闹。然而真走到近前, 只见那募兵的摊子前面居然只稀稀拉拉排着五六个人。被官吏这吆喝了这一嗓子,五六个人里竟然还走了三四个,简直冷清到了凄凉的程度。

    陈武的眉头顿时拧得要打结了。。

    那官吏看见陈武,忙向他行礼“陈功曹。”

    陈武问道“招募的情况如何”

    那官吏顿时一脸丧气“唉不行啊,今天到现在也就招了十来个人。”

    “十来个”陈武一口气哽在胸口,“增加了军饷以后,还是没人来应募吗”

    那官吏道“军饷刚提高的头两天有用,招到了一百来个人。后来就一天比一天少了, 今天招来十几个还算多的了。”

    陈武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那刚才我看见排着队的还走掉几个, 为什么他们反悔了”

    “有可能是反悔了。”官吏道, “也有可能, 他们拿不出户籍身份,听到我喊的话就走了。”

    这情况陈武倒不知道,吃惊地“啊”了一声。

    官吏解释道“普通老百姓愿意参军的实在太少了, 倒是那些失去生计的流民比较愿意参军。但他们不符合我们募兵的要求, 所以也没法招啊”

    陈武蹙眉沉思道“还有这种事”顿了顿,又问道, “这样的人多吗”

    官吏道“多。比正常应募的人都多。”

    其实这样的流民每天都会来不少, 但一问到他们户籍信息家人情况, 这些人要么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要么说了一堆却拿不出证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胡说的。然而募兵对于年龄、身高、体长、出身等等都是有要求的。袁基路募兵是为了要打仗,可不是为了养活一群游手好闲的家伙,因此这些身份不明的人实在没法录用。官吏方才吼的那两嗓子,也是在提醒这些人赶紧走,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陈武听说有那么多,不由更加吃惊。他犹豫片刻,向官吏招了招手。那官吏见他有话要吩咐的样子,忙跟他走到一旁无人的地方。

    陈武小声吩咐道“往后你们招兵的时候,手松一些,想办法多招点人。府尹下了命令,清明之前各州加起来必须要招到两万人,我们成都人口多,少说也得有四千人。”

    陈武今日到募兵处来巡查,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他也是负责募兵一事的官员之一。早上由于募兵情况不理想,袁基路又把他们这些官员叫过去臭骂了一顿,还警告他们招不满人就让他们自己也去充军。

    官员们也没办法呀,这军饷已经调高过一回了,难不成还继续往上加要知道养兵是件极费钱的事,养这忽然多出来的两万人,他们就已经需要向百姓多增收好几种名目的杂税才能填上窟窿,再加军饷,钱从哪儿来

    可完不成府尹的要求又要受罚,他们也只能另想法子了。

    那官吏吃惊地问道“陈功曹,手松是什么意思”

    陈武含糊道“你们自己看着办,总之过得去的就收了吧。”

    官吏仍然稀里糊涂“这小人驽钝,还请陈功曹吩咐明白。这募兵的要求条条框框,年纪、身高、体格、出身哪些能宽泛哪些不能宽泛”

    陈武瞪他一眼“我不是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吗”

    那官吏一愣“啊可可若没有明确的规矩,一旦出了什么事,小人担待不起啊。”

    如果放宽泛的意思是连没有身份的流民也能招募的话,那风险也太大了。要知道很多流民都有作奸犯科的记录,万一招进来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怎么办他一个底层的官吏,实在没办法为这么大的事做主。

    然而对于官吏的疑问,陈武却只不负责任地一甩袖子,虎着脸道“出事出什么事招不够人,府尹发怒,那才是头等大事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别的地方看看。你们继续忙吧。”说完转身就走。

    官吏目瞪口呆“哎,哎陈功曹,你别就这么走了啊”

    然而陈武脚步很快,头也不回,一眨眼就走远了。

    离开了募兵处,陈武并没有再去办事,而是一头扎进了一间酒馆里。

    自打募兵之事开始后,他每天的心情都很压抑,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就像刚才,刚才他也不是故意为难那办事的官吏,他心知肚明不把规矩说清楚,那官吏办起事来必处处为难。可他也有他的苦衷,有些事情他没法说、不敢说明白。他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真担不起这责任。

    官场上的许多事情本就是如此,上级官员给下级官员施压,下级官员只能继续往下施压。明明完不成的事长官一句话压下来硬着头皮也得完成。于是明面上的规矩是一码事,可真正执行起来就成了另外一码事。

    “伙计,给我拿一壶好酒来”陈武朝着店里的伙计吆喝。眼下虽是白天,可他心情太坏,忍不住想借酒浇愁。

    伙计应道“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等酒的过程中,陈武胡七八糟地想起心事来。最近他常常会想起前年他被成都府派往阆州视察时的事。

    当初在没进阆州之前,他对朱瑙此人是极为厌恶的。可进了阆州以后,看到阆州的景象,尤其是阆州的吏治之清明,阆州官员对朱瑙之忠心,让他渐渐对朱瑙改了观。

    他知道眼下袁基路急着招兵,就是为了铲除朱瑙。也不知道阆州现在是什么情形也在招兵买马准备打仗吗阆州招兵的时候会像成都府这么乱吗

    如果,如果成都尹是朱瑙的话,现在成都府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他忍不住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念头,自己偷偷胡想一下,也不会叫别人知道。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一盆凉水照他当头泼了过来

    陈武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由于心虚的缘故,他受刺激过度,差点没吓尿裤子。等稍稍冷静下来,他抚着胸口一瞧,原来是他桌前有一片地面湿滑,酒馆里的一个伙计端着水盆路过的时候,脚下一打滑就失手把水泼他身上了。

    “对不住对不住”那年轻伙计也吓得脸色惨白,忙不迭地道歉,还用擦桌子的抹布帮陈武擦身上的水,“我我我,我替你擦擦”

    “走开。”陈武嫌弃地推开那伙计的手。

    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喝酒的兴致也没有了,他骂了一声“晦气”,一面用袖子擦脸上的水,一面转身离开了酒馆。

    那伙计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出去。

    很快,酒馆的掌柜从柜台后面出来,冲上来照着伙计的脑袋就是两拳“你这笨手笨脚的蠢货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那可是官府里的陈功曹”

    伙计听到自己失手泼了个当官的,也吓得够呛,只能低着头承受掌柜的打骂,一句嘴都不敢还。

    掌柜打了好几下,顾虑到酒馆里还有其他客人在,只能收了拳头,恶声恶气道“去,滚到后院扫地去,别在这里碍事”

    伙计赶紧闷头跑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另一个伙计撩开帘子走到后院。他瞧见挨了掌柜打的年轻伙计脸上已青了几块,顿时心疼道“弟弟,你脸上疼吗”

    年轻的摇摇头“哥,我没事。”

    这两人原来是兄弟俩,在同一间酒馆里面打工挣钱。

    酒馆里暂时没别的客人了,兄弟俩便在后院无人处坐下歇息。

    弟弟垂头丧气道“哥,掌柜这么凶,工钱又这么低,我听说官府增加了军饷,要不我还是去参军算了。”

    哥哥吓了一跳,立刻道“不行绝对不行等工契到时间了,咱们可以换个地方做事。大不了哥哥不娶媳妇了,也能养得活你。你可绝对不能做傻事”

    老百姓也知道,成都府募兵很可能是为了要打仗,而要打的正是阆州。因为阆州出了个妄人州牧,不肯乖乖听话。可对成都府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妄人州牧。甚至听说朱州牧是个仁义之人,对百姓十分宽厚,人们还有些仰慕他。

    于是成都府的百姓一不恨阆州牧,二不恨阆州人,要说参军有什么图谋,也只能图那点还算优厚的军饷了。可先不说当兵的受人歧视,就说这打仗,那可是会死人的事不到走投无路的那一步,谁愿意为了那点军饷丢掉性命呢

    哥哥怕弟弟还要胡思乱想,忙扳过他的脑袋,半是警告,半是劝诫“你听哥的,千万不要去当兵。哪怕哪怕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天,咱们家里非要有一个人参军才能活下去,也是哥哥去。”

    弟弟忙道“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刚才说的也只是丧气话,不是认真的。你放心吧,掌柜的再凶再可恶,能可恶过成都尹吗要是真当了兵,给那狗官卖命,我还宁可继续受掌柜的气呢”

    哥哥这才笑出来,撸撸弟弟的脑袋,道“只是丧气话就好,你可把哥吓着了。行了,那我回去前堂了,要不然掌柜看我偷懒,又得骂了”

    弟弟忙点头道“你去吧。咱们兄弟俩谁也不当兵”

    哥哥放下心来,赶紧回去干活去了。

    另一边,阆州城内也设起了募兵处。有一对兄弟正在募兵处前争执。

    “哥,你回去,当兵的事让我去”

    “胡闹我比你年长,有什么事自当都有我先来。你才该回去,照顾好爹娘,等我来日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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