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要见皇上,劳烦前去通传。”耿海还算客气地对守在门外的禁军将士说道。
    守在门外的两个禁军将士彼此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为难地出声道“国公爷,不是小的不帮您通传,是皇上方才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连刘公公都被皇上打发了。”
    这两个禁军将士自然不敢得罪耿海,可是他们更不敢做任何激怒皇帝的事。
    耿海当然知道刘公公被皇帝打发了,也知道刘公公去了厨房监管皇帝的膳食,也正是此刻皇帝身旁没有内廷十二监的内侍,他才会挑这个时候来见皇帝。
    皇帝一听到耿海的声音就觉得恶心,本来不打算见,因此也没出声。
    然而,耿海的声音再次在屋外响起“本公有要事禀明皇上本公已经查到是谁篡改了皇上的罪己诏,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延误,你们可担待不起”
    两个禁军将士再次对视了一眼,正犹豫着,厢房里的皇帝已经出声道“让他进来吧。”
    两个禁军将士闻言暗暗地松了口气,年长的那个对着耿海拱了拱手,“那国公爷就请进吧。”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在耿海身旁的阿史那身上扫过,那眼神似乎在说,皇帝只是召见耿海,所以他们也只能放耿海一人进去。
    耿海并不在意,对阿史那道“劳王爷稍等本公片刻。”
    与此同死,那个年纪轻些的禁军将士推开了房门,请耿海进去了。
    现在是正午,屋子里没有点灯,只靠从窗户与大门送进屋的光线照亮了屋子,半明半暗。
    皇帝坐在那圆桌旁,红漆雕花圆桌还在阳光中,而皇帝却是置身于阴影中,俊朗的脸庞深沉难解,就像是潜伏在阴暗处的野兽一般,不知何时会用它的锐齿与利爪给出致命一击。
    耿海定了定神,走到了圆桌前,对着皇帝抱拳行礼“皇上。”
    皇帝慢慢地饮着茶水,就这么晾着耿海,由着他维持行礼的姿态。
    耿海半垂眼帘,将心中对皇帝的愤懑、不满、失望等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冷静地开口禀起正事来“皇上,经臣仔细查证,臣可以确定篡改罪己诏的人是岑督主无疑。”
    听到这个所谓的结果,皇帝已经出离愤怒了,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茶盅朝耿海掷了过去,怒骂道“胡说八道”
    “啪”
    耿海没有躲闪,那茶盅擦着他的衣袍飞了过去,砸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溅,溅湿了他的鞋子。
    皇帝犹不解恨,抬手指着耿海的鼻子阴恻恻地说道“你上次到朕跟前污蔑安平,害朕跟着你一起犯傻,让安平母子看了笑话,现在又要来污蔑阿隐,你真是居心叵测”
    皇帝越说越气,额角青筋乱跳。
    耿海早有准备,因此还算镇定,有条不紊地接着道“皇上请息怒,臣并非是空口白话地诬赖岑督主。”
    “皇上,任何人如果要篡改那道罪己诏就需要用到诏书的卷轴和玉玺,臣思来想去,这两者恐怕也只有司礼监可以任意取用。”
    “臣也找过司礼监,想看看这两年定制了多少卷轴,又用了多少,这些都是要记录在案的,可是司礼监不愿意配合,分明就是其中有鬼。”
    皇帝哼了一声,并没有被耿海这三言两语就说动,冷声道“这些证明不了什么”皇帝只觉得耿海为了推卸责任真是不择手段了
    君臣之间的气氛变得更为僵硬,屋子里一片死寂。
    耿海抿了抿嘴,眸光闪烁。
    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他也知道光凭这些皇帝是不会相信他的,但是他必须让皇帝先意识到一点,岑隐是绝对有能力伪造一道诏书的。
    耿海看着圆桌另一头的皇帝,又道“臣也知道光凭这些,皇上不会相信但是皇上,臣可以保证岑督主绝对有理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因为他就是镇北王府的余孽,是镇北王薛祁渊的独子,当年的镇北王世子薛昭。”
    耿海话落以后,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
    皇帝慢慢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大年初一宫宴上的事,当时耿海就与那阿史那一唱一和,非说阿隐长得像镇北王妃火黎郡主。
    现在耿海又故技重施,他这是咬着阿隐不放了吗
    皇帝神情冷淡地看着耿海,只觉得他现在就跟条疯狗似的,见人就咬。
    “你还说你不是空口白话”皇帝不耐烦地说道。
    “皇上,臣有证据。”耿海笃定地说道,“还请皇上让阿史那亲王进来说话。”
    皇帝眯了眯眼,虽然心里不耐,但还是决定看看他们俩这次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皇帝应了。
    耿海眸底掠过一道锐芒,谢过皇帝后,就出去把被禁军拦在门外的阿史那唤了进来。
    阿史那刚才在外头也把君臣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因此进来后,也不废话,先与皇帝行了礼,接着就直言道“皇上,岑督主的容貌真的与舍妹火黎有八分相象”
    当初在宫宴上,阿史那说岑隐像火黎有大半原因是顺着耿海的话说的,虽然当时他也隐约回想起火黎的样子,觉得岑隐确实有些像自己的妹妹
    约莫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宫宴后的当晚,阿史那久违地梦到了火黎,梦中的火黎面容模糊,她一次次地入梦,容貌也越来越清晰,直到一个月前的一晚,阿史那从噩梦中惊醒,脑海里清晰地记起了火黎的脸。
    火黎和岑隐实在是太像了。
    比如刚才,那样远远地看着岑隐,阿史那几乎怀疑他的妹妹火黎从阴间回来找他索命了。
    阿史那咽了咽口水,脸色青青白白地微微变化着。
    皇帝越看他们越是烦,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他甚至懒得跟阿史那说话,直接对着耿海质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拿不到犯人,才要嫁祸阿隐”
    “”耿海的脸色有些僵硬,皇帝虽然没直说,但是语外之音分明是在指责自己是犯人。
    耿海急切地给阿史那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继续。
    阿史那理了理思绪,又道“皇上,臣有证据。当初镇北王世子薛昭三岁时,臣曾经见过一次,彼时见过他的人也是个个都夸那孩子与舍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且,臣还记起了一件事,薛昭的左肩上有一块新月般的胎记。臣可以保证,千真万确”
    “皇上若是不信,臣臣愿意以我华藜族的封地立保”
    阿史那言之凿凿地说着,神情十分激动。
    这一个月来,阿史那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几乎在千雅园里日日闭门不出。
    直到半个多月前,皇帝下罪己诏承认自己弑兄夺位的事如一声旱雷炸响天际。
    这下,阿史那怕了。
    十年前,是他暗中向皇帝告密,才导致镇北王府覆灭,现在皇帝要给崇明帝正名,誓必日后也会为镇北王正名,这么一来,自己肯定会被卷进去的。
    皇帝当然不能有错,错就要臣子背,阿史那几乎是寝食难安,唯恐自己成为替罪羊。
    短短半个月,他就瘦了一大圈,形销骨立。
    七日前,耿海悄悄约他在京郊见面,与他密谈了一番,也说起了当年他告密的事,耿海的句句都说中了他的担忧。
    “王爷,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要是王爷不想束手就擒的话,本公有一计。”
    “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皇上知道,罪己诏的事都是当年镇北王府留下的余孽为了挑拨离间搞得鬼。”
    “没有证据,我们就弄些证据给皇上看就是。王爷,只要你跟皇上说镇北王世子的肩膀有一块胎记”
    当时耿海说得那番话,还犹在耳边,阿史那力图镇定地垂首站在原地,几乎不敢正视皇帝的脸,心跳砰砰加快,胸口起伏不已。
    当日卫国公一说,阿史那就想了起来,他的侄子薛昭的肩膀上确实有一块胎记,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却听父王偶然提过一句。
    如果说岑隐也有这块胎记,那么他会不会真的是
    皇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阿史那,眼神尖锐,似乎想要把阿史那看透似的。
    厢房里陷入一阵沉默,唯有那风吹窗扇的声音偶尔响起,“咯吱咯吱”
    皇帝慢慢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许久都没有任何表示,阿史那的身子随着沉寂的蔓延愈来愈僵硬,感觉屋子里的空气沉闷得就像是三伏天一样,让人透不过起来。
    耿海静立一旁,看似目不斜视,嘴角却是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微微翘了翘。
    知皇帝如耿海,至少能看出皇帝已经对岑隐起了疑心。
    皇帝的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转动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眉梢动了动。
    耿海没错过皇帝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瞳孔中闪过一抹寒锋,再接再励地又道“皇上,阿史那亲王所言是真是假,把岑督主宣来,一看便知有无那胎记。”
    皇帝眯了眯眼,朝耿海看去,耿海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也一看就知道
    耿海心里也明白,坦然地与皇帝对视,一派光明磊落的做派,又道“皇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假使岑督主真是那镇北王府的余孽,臣实在是不敢想象他这么多年来潜伏在皇上身边,到底图的是什么”
    耿海的话直刺皇帝心口最担忧的地方。
    皇帝的眉心跳了跳,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耿海想要祸水东引,陷害阿隐罢了,可是他又忍不住去想,“万一”耿海说的是真的呢
    自己对阿隐宠信有加,并托付重任,可谓推心置腹,阿隐想要害自己的话,恐怕是不费吹灰之力
    那自己岂非养虎为患
    皇帝脸色绷得更紧了,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皇帝就觉得如芒在背。
    “好。”皇帝徐徐道,“朕这就让人宣阿隐,由你们当面对质。”
    耿海心跳砰砰加快,强压着心头的狂喜,道“那臣让金吾卫邬指挥使去宣岑督主。”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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