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澍恩素来办事利索, 当夜便命人取了一坛青梅酒来给医家,第二日便得了消息,至午后, 趁郗翰之稍歇时,便满脸凝重地入衙署去了。
    郗翰之见他如此,当即挥退侍从,问“如何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刘澍恩点头,自袖中取出一块极小的缣帛来, 奉至他案上,道“医家细细品了那酒, 发现了些东西, 这些便是医家以为,酿酒时, 泡在其中的一些药材。”
    郗翰之蹙眉, 心道那果然不是寻常的青梅酒, 竟是以药材一同酿制的, 遂垂眸看去, 只见缣帛上写了几样药名
    天门冬, 黄柏, 天花粉, 前胡, 生地甘,郁金,苦参, 大清,白茅根等。
    刘澍恩低声道“医家言,这些药材性皆属寒,入酒共寒食散同服用,本是极好的,尤其发散时,更是效果绝佳。可于本就体寒者,却是伤其根本了,如夫人这般的,恐致宫寒之之症”
    说到此处,他渐渐停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
    郗翰之未觉有异,然方才听对体寒者伤其根本,面色便已渐渐冷厉,眼下见他停下,遂沉着脸问“宫寒如何”
    他是男子,不懂何为宫寒,刘澍恩亦然,先前在医家处询问时,已红过一回脸,眼下又要自己亲口道出,憨直的脸自然又红了“宫寒就是用医家的话说,往后常常会有体虚、手脚寒凉之症,还有每月月事时,会腹中坠痛,浑身乏力肿胀,日后生养也会更加艰难。总之,夫人饮此酒,无半点好处便是了。”
    郗翰之此刻的面色已冷如冰霜,垂眸望着案上那块缣帛,心中愤怒已然难以言说。
    “从前却是我大意了,天子年纪虽轻,却极肖似其母,心思深沉,手段歹毒。”
    他还记得,在建康时,未满十四岁的天子,便对阿绮有了觊觎之心。
    那时他只道二人一同长大,天子又是孩童心性,虽藏了觊觎之心,念着旧情,尚不至于太过分。
    可他忘了,在前尘梦境中,将阿绮囚在浮屠中的,就是这个看来年幼单纯的少年天子。
    他伸手拾起缣帛,神色郁郁。
    刘澍恩踌躇片刻,问“此事可要由我去提醒夫人还是使君亲自说”
    如此大事,总要告知夫人,免得她为之所害才好。
    然郗翰之却是沉吟片刻,摇头道“她当是不会碰那酒的。暂不必教她知晓,只命人看着,若她要饮那酒再告诉她。”
    若他未意会错,她当是对天子并无情意,尤其后来又知晓了当年崔大司马之死的幕后黑手乃是太后,她更不会再愿碰那酒才是。
    而眼下,她似是已认定自己因体寒之症而难孕
    他将捏在手中的缣帛丢至一盘的火盆中,望着灰烬间忽明忽灭的火星,眼中闪过异色。
    刘澍恩不知他如何盘算,只领命下去。
    刺史府中,阿绮自郗翰之离去后,便又回复了往日的习惯,用过朝食后,与婢子们一同在院中散步说话,看一会儿书。
    到晌午十分,却听仆从道“夫人,谷郎君来了。”
    谷郎君说的便是谷梁,阿绮忙将人唤进来,屏退左右,问“足下今日来,可是建康有消息传来”
    算来自当日离开建康至今,已近一年,当已有几分眉目了。
    谷梁点头,拱手道“夫人猜得不错,今日一早,的确有信来了。”
    说罢,自袖中取出以火漆密封的信筒奉上,又道“仆先前留在建康的手下,本在同泰寺附近民居暂居,然近三月未有进展,其中一个便自入寺中,剃度出家,如今虽只做了小小知客僧,到底比先前更近了些,加上用了些心,这便有了消息。”
    阿绮接过信筒拆阅,原本淡然的面色渐渐僵住,乌黑明亮的眼眸里,也沉下了些许凝重与嫌恶。
    依那信中所言,苏后每月携天子入同泰寺,的确并非只是一心向佛,潜心听禅。
    太后每入寺中,必独入大殿,听道远讲经,其余宫人僧尼也好,随行贵妇也罢,都需退避三舍。那人虽成了知客僧,却也苦于看守严密,无法靠近,却是潜在寺中多时,每至夜间,常悄然出外,摸清寺中旁人不知的小道,这才寻到大殿佛像后寻了一处隐蔽所在,趁着太后入寺前,先告假离去,再悄悄潜入,躲在佛像后,不想果然窥见了苏后与道远间的私密。
    大殿之上,佛祖慈悲目下,这二人,竟大行苟且之事
    堂堂太后,出身高门,为先帝嫡妻,却与南下而来的高僧有私情
    虽则北方高僧间,也不乏有不守淫戒者,其中更有龟兹来的绝世高僧,被逼娶妻,后又受伎多人,最后与宫人一媾而生二子,传为一段奇闻。
    然那都是北方轶事。北方多胡人,虽经多年教化,到底还留存许多蛮俗,惊世骇俗之事从来层出不穷。
    南方却是汉人的天下,汉人素来自诩礼仪之邦,凡事皆遵纲常礼仪,于佛事上,更谨守戒律。即便后来因天下大乱,渐渐抛却教条束缚,到底也不能容忍皇室中这样惊世骇俗之事。
    想起曾被自己当作亲长一般适逢的太后,不但设计害死她的父亲,更有这样令人鄙夷唾弃的隐秘丑事,阿绮便觉浑身一阵恶心地战栗。
    太后平日一副慈眉善目的温和模样,不想内里这样阴毒,竟是一次又一次教人既胆寒,又愤怒,也不知还有多少她尚未察觉的腌臜事。
    她深吸一口气,饮茶压下心底嫌恶,将那缣帛烧去,冲谷梁道“有劳足下这些时日的费心,我定不会亏待。”
    谷梁道“夫人不必言谢,既跟了夫人,从此便供夫人驱使。况兄弟们的家眷如今有了夫人的照拂,都过得安稳舒适,兄弟们都还要向夫人道谢。”
    阿绮当日将他们的家眷接入府中来,如今年长者寻了差事做,年幼者则得了读书识字的机会,日后虽不能如士族出身一般平步青云,大展宏图,却也不会在愁谋生,若多努力些,要做个乡县中的差役甚至小吏,也不是难事。与仅仅了比寻常富足些的生活比,这才是最教人感激的。
    她非但给了他们眼下优渥的生活,更给了他们的子孙后代机会。
    阿绮道“这原是大家应得的。”
    谷梁未再多谦虚,只又问“接下来,夫人可还有打算”
    阿绮沉吟,脑中忽而闪过萧明棠阴郁而充满憎恶的扭曲面容,道“还需劳烦继续在寺中多留些时日我记得,陛下也常要听道远讲经,只不知陛下对此事如何作想。”
    她心底隐隐已有了猜测,只需加以验证。
    谷梁心领神会,应下离去。
    却道刘夫人处,自昨日知晓儿媳难孕后,便始终担心不已,即便听了儿子的劝,仍是惴惴不安。
    是以整整半日,她都歪坐在榻上盘算着,一会儿想着郗翰之的话,一会儿又想着阿绮的话,魂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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