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入内, 先替阿绮更衣,又拾掇了床铺后,方扶着她重新躺下, 问“女郎腹中疼痛,可需命人煮些姜茶来饮”
    阿绮双眉微蹙,闻言摇头道“这么晚了,不必再惊扰了他们,你也快去睡吧。”
    说着, 令翠微也下去。
    烛火熄灭,屋里重复静谧黑暗。
    便在她要阖眼入睡时, 却有沉沉脚步声传来。
    被衾被轻轻掀开, 身边躺进一具熟悉的身躯,紧接着, 她便被两条手臂搂进个温暖宽厚的怀中。
    熟悉的气息自身后传来, 隔着不到半寸的距离, 细细拂过脖颈处的肌肤。
    阿绮陡然睁眼, 不由分说便挣扎着要将他推开。
    郗翰之轻叹一声, 双臂微微使力, 将她桎梏住, 低声道“莫动, 你体寒, 我只是想教你少些痛苦罢了。”
    说着,他的手掌移至她小腹处,不轻不重地缓缓按揉。
    掌心间滚烫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 果然令阿绮减轻了许多疼痛不适。
    她本就已浑身乏力,此时咬了咬唇,终是没再推拒。
    黑暗中,她睁着眼,静静望着被衾上朦胧的纹路,低声道“郎君此番为何这样急着来宁州”
    她还记得,数月前他出征离去时,二人分明还十分冷淡,眼下再见,却忽然似变了个人一般。
    不论如何,她总不会以为他是特地为了自己,才这般急地赶来。
    便如将她一路护送而来,又屡屡出现在身边的袁朔,看似无意,她却始终不信皆是巧合。
    先前她还未想明白,今日同堂姐说话时,方恍然大悟。
    袁朔志在南方,宁州地广,虽不常为人重视,却至关重要。过去多年,宁州各族虽主动臣服朝廷,然士族们却鲜少能有深入此地经营者,如今有了孙宽,年轻有为,又因其出身,从未牵涉士族间的纠葛,虽还只是牂柯内史,却前途无限,正是堪用之才。
    袁朔大约便是有意将孙宽揽入麾下,才从她这个孙宽妻妹身上着手。
    只不知郗翰之此来,是否也是为此而来。
    “郎君若是为了秭夫而来,大可直言,不必如此。”
    话音落下,身后的郗翰之却是渐渐僵住了。
    他双臂渐渐收紧,将面颊埋入她发间,深深嗅着其中馨香,道“我不是为他而来。”
    宁州虽重要,他却还不屑靠着妻子来笼络旁人,一如当日在建康同刘澍恩说的一般。
    只是,他心中亦始终有疑惑。
    “阿绮,为何你待我,这般戒备,这般不信任可是因发生了什么事”
    他仔细想过许多回,尤其那日在家中惊梦后,赶来这一路上,愈觉不解。
    她究竟为何,自二人婚后初见时,便那般的戒备与抗拒。她先前说过的许多理由,都十分经不起思忖,只是当时他总轻易便被她激怒。
    如今想来,她与梦中截然不同的面目,难道是因她也知晓了什么
    阿绮静了静,忽而极轻地冷笑一声,道“郎君说笑了,阿绮已遵父亲的意嫁来,只是不知,到底有何理由,教阿绮该信赖郎君”
    此言一出,却令郗翰之猛然一震。
    是了,他们这场婚姻里,二人本就悬殊。他虽自负一身才能,远胜大多世家贵族,可在旁人眼里,她的确是低嫁了。
    她已然顺从地嫁来,还有何理由,需对他全然地信赖与依靠
    这大约又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教那个他在梦中辜负的妻子,一梦而醒后,变得冷心冷情,时刻清醒。
    他无声长叹,愈小心地搂她,替她按揉腹部,沉默许久,嗓音低哑道“我知你心中并不愿对我信赖亲近,我方才说的话,皆是出自肺腑,并非酒后妄言。且给我些时日,我会教你明白”
    黑夜里,阿绮盈着水光的眼眸闪动,未再说话。
    接下来的三两日里,郗翰之夜夜都卧在内室的床上,与阿绮同眠,替她暖着腹部。
    阿绮本就恹恹的,没什么力气,虽心中不喜,可见他再无别的动静,遂也未再抗拒。
    她心中明白,既嫁给了他,便不必做无畏的抗拒。
    倒是贴身的婢子,如翠微、戚娘等,头一遭见二人同寝,皆十分惊讶,满以为二人感情有进。然未待喜悦,又见阿绮仍如从前一般,才慢慢明白。
    到了十二月里。
    这一日,万寿本有两分暖意的天气终于彻底地冷了。
    虽仍不凛冽,对阿绮而言,却足够教她手脚生寒了。
    内史府里并无地龙,只能白日里烧了炭盆在屋里取暖。然夜里入眠时,若仍烧炭盆,易令人昏厥,只能多添些被褥。
    幸好郗翰之身上温热,每日抱着她,令她不至于觉得冷。
    然到了后半夜里,屋外忽然刮起大风,落起暴雨,一连四五个时辰未曾停歇,直至第二日隅中方休。
    庭中草木早已被摧残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更有几株粗壮古树,本已长得十分高拔,亦被吹倒,压垮了几间房屋。
    内史府中尚且如此惨状,外头山野间更是令人担忧。
    天未亮时,孙宽便赶去了衙署。因雨尚未止,通往山间的道路泥泞,更有滚落的山石堆积,难以通行,遂先命人往城中百姓居处去探看情况。
    幸而城中百姓所居房屋虽不如内史府坚固,却也因林木较少,而损害不多,只少数屋舍垮塌,令数名无辜百姓受伤。
    衙署的差役们将受伤的百姓送往医家救治后,便忙着修补损毁的屋舍与道路。
    到了隅中十分,雨水渐止。
    孙宽带着差役们赶出城去,疏通通往村寨的山路。
    雨后山路不但仍湿滑不堪,林木土石堆积,更时不时有大小石块自坡上滚下,一个不防,便会将人砸伤,众人只得格外小心谨慎。
    这一路过去,格外的缓慢。孙宽观此情势,心知不妙,方要命人回去再自军中抽调人手来,便见不远处有数个满身泥泞尘土,狼狈不堪的汉子,正连滚带爬地奔来。
    那数人一见官兵,忙扑到跟前唤“内史求内史救命啊寨子都塌了大伙儿被困在山石草木间,出不来了我等奉首领的命令来寻内史,好不容易才出来”
    孙宽心中一沉,忙细问情况,才知村寨中屋舍损毁过半,还因建在山中,不时有山石滚落,泥土滑坡,僚人们被困着,进退不得,死伤甚多,竟是比他先前料想更加严重。
    他当机立断,先派人往军中抽调人手,又命人回城中去,尽快组织身强力壮的百姓们收拾出屋舍来,再通知城中医家,等着收治伤员,待一切安排妥当,便一面清理道路,一面往村寨中赶去。
    村寨果然已被山石草木,雨水尘泥淹没,早已成狼藉废墟,四处可闻僚人哀呼,情状十分凄惨。
    身强力壮,未曾受伤的僚人们早已冒着山体垮塌的危险,或举铲,或徒手,奋力地挖着山石泥土,拯救被掩埋在缝隙中的亲人同胞们,已被抬出安置在旁的伤者则拥挤在一旁局促的平地处,一见孙宽至,纷纷涕泪满面,狼狈哀求,只盼内史能引来更多人马,将仍被压在废墟下的无辜亲人们救出。
    差役们一时被眼前所见震住,纷纷难掩不忍,沉痛不已。
    孙宽虽也心中震撼,到底是曾亲历多次征战的,比旁人镇定许多,稍稍平复情绪后,便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
    于牂柯官民而言,如此危险之地,内史亦能亲临,已是莫大的鼓舞,几位村寨首领忙着救人的间隙,皆不忘冲他连连道谢。
    一时间,山中众人原本的惶惶不安终稍得慰藉。
    消息传至内史府中,众人皆担忧不已。
    郗翰之因少时经历,从来爱护百姓,待听闻郡中人手不够,当即决定领着此番南下随行的百人,一同往城中去支援。
    寝房中,他面容肃穆,飞快地穿上甲衣与皮靴,仿佛即将出征一般。
    阿绮立在一旁静静望着,头一遭未如先前一般往内室中避开,更未冷言相讥。
    饶是她再不喜自己的夫君,面临天灾时,也不该存太多私心。
    身在高门之家,更该心怀天下,不可囿于方寸天地,这是幼时父亲曾教导的话。
    屋外婢子匆匆行来,捧上包裹好的干粮,道“目下人手紧缺,恐怕难照顾差役们的饮食,我家夫人已将府中的半数仆从派去了,这些是夫人命人备的干粮,若有不周到处,且请使君谅解。”
    郗翰之接过,跨在手中,道“多谢夫人好意。情势危急,翰之明白,自不会苛求。”
    那婢子行礼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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