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猗并不看他,忽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一个人侧坐着身子面对着落地窗,那张轮廓明晰的侧脸被房间里明亮的光线勾勒的越发俊挺周正,眼睛里此时更像是盛满了盛夏的阳光,一如既往地带着一抹熠亮生辉,那里从未如此贪恋地渴望着那室外宽广无垠的蓝色大海。
    那是自由,也是向往,是能驱散他心头阴云的清风。
    这是他给不了的,他从来都不明白贺猗到底想要什么,他能给贺猗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压抑还有愤怒。
    看到这一幕,裴双意垂下眼帘,忽然觉得心脏抽痛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种压抑在心头的沉重和羞耻感更是让他感到一阵狼狈不堪和自惭形秽。
    直到今天,他好像才恍然明白过来,其实一直以来,他这都不是喜欢,他从始自终,好像一直都是借着喜欢的名义在贺猗身上索取,像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一样不知餍足地从贺猗身上索取他的喜欢、温柔和一切美好的品格。
    然后,他亲手把这场还算美好的相遇搅成了一滩浑水,他把一个从来不会对他说一句重话的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失去自我的疯子。
    那段日子里,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时不时充满了野蛮,猜忌,血腥,欺骗
    明明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明明他们可以变得更好的,所以他到底在干什么他时至今日到底在干什么
    “贺哥”
    他抬头再一次看向贺猗时,就发现贺猗的反应明显变得有些迟缓,精神药物的长久浸淫下,让他大脑处理信息的功能变得越发紊乱迟缓。
    如果不是贺猗心念足够坚韧,怕是还没到今天这一步,就已经被他彻底给逼疯了吧
    “滚。”
    贺猗依旧不肯看他,唇角微动,吐出一个利落的字眼。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做,贺哥,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裴双意一听这个字眼,瞬间觉得满腔的心酸怎么也藏不住,他一边揉着酸涩的眼眶,一边试图朝着贺猗慢慢靠近,“贺哥,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对你抱有其他目的才接近你的,可是我现在想通了,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
    他动作缓慢地一点点着靠近贺猗,将手轻轻搭上他肩头试图安抚他,不等贺猗彻底反应过来,他突然摸出一支针剂猛地往贺猗后颈扎去
    仓促间,冰凉的药液被他猛地推进了血管里,贺猗几乎是反射性地挥手就要推开他,可身体很快就像一只失去引线牵扯的人偶一样往床上直挺挺栽倒了下去。
    “你”他能说话,甚至感知能力也变得很清晰,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动不了,完全动不了。
    “贺哥,对不起”
    裴双意狼狈地擦了擦眼泪,重新扑上来一把抱住他,哭诉道“我是没办法了,傅总已经找来了,他会分开我们的,贺哥,怪我没用,我没办法保护好你,我不想跟你分开,一点也不想”
    “你个,疯子”
    贺猗咬了咬牙,心头陡然漫上一阵不好的预感,下一刻裴双意搀住他胳膊突然把他往床头费劲地拖了过去,最后,拿起另一只腕铐把他左手也铐了起来。
    “裴双意,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贺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知道吗”
    不等他开口说完,裴双意倏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猛地上前捧住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神色也诡异地变得痴迷和疯狂了起来。
    他语无伦次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知道吗所以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之前还要一直逃,一直逃贺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知不知道,我最恨背叛我的人了”
    上衣忽然被人一把掀开,贺猗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冰凉尖锐的东西在他小腹上游走,他后背陡然一僵,裴双意就又哭又笑地神志不清道“我想了一种办法,你想不想知道贺哥,这个办法我想了很久了,你知道吗我原本是想把你做成标本的,你知不知道啊,你真的很适合被装在了容器里欣赏,从见到你第一面时,我就好喜欢你,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他语调开始下沉,像个孩子一样哽咽道“可是我现在舍不得了,我舍不得,所以我想了很久,想了一个既不会伤害你,也能让我一直陪着你的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你想不想知道”
    裴双意陡然拿着一枚足有十厘米的8rs散口圆针在他眼前晃了晃,贺猗神情一僵,大脑骤然变得一片空白。
    那针不是普通的绣花针,而是专门用来纹身的纹身针。
    “裴双意你是不是疯了”
    短短几秒钟,他猛地反应过来,刚想试图挣扎,可血管里的药性早已深入骨髓,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裴双意在他面前倏然像只贪得无厌的恶魔一样笑了笑。
    “贺哥,为了等到这一天,你知不道我学了好久,你放心,我技术很好,不会太疼的,把我的名字纹在你身上,这样谁也分不开我们了”
    不等贺猗再说出什么,一阵刺痛毫无预兆地刺进了他皮肤里,他吃痛地抬起头来,就发现裴双意趴在他身前,拿着针眼在他身上按着他脑海中的理想图案专心致志地埋线用颜料在他皮下一点点地进行穿刺,然后看着那逐渐渗入的浅雾色把皮肤一寸寸刺得渗血,发红,肿胀。
    纹身说不疼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下腹这种对于男性来说神经格外敏感的地方,才几针下去,贺猗额头上就已经疼出了一层热汗,这种感觉跟被人用蛮力暴打身体完全不一样,说不上来的刺痛,让他觉得如置身水火一样煎熬难过。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心理的防线就这样在那针眼的一点点穿刺中被逐步击溃,喉咙里陡然有血腥气四溢,贺猗忍了又忍,没忍住闷哼出声,他刚试着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又被裴双意一把按住,下一刻,尖锐的针孔更是毫不留情地刺穿了皮肤,再一次让他痛到绝望。
    等到这一场“刑罚”终于干净利落地结束,裴双意低下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着那下腹上属于他的漂亮杰作。
    那是四个大写的英文字母“noah”
    属于他的名字,他的痕迹,现在也终于被他如愿以偿地永远留在了贺猗的身上。
    原本心头的难过和压抑宛如一团乌云一样被风陡然吹散的一干二净,他心底现在终于感受到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满足,这种感觉简直比他第一次跟贺猗上床时还要满足。
    可是当他再抬起头来时,就发现贺猗早就神志不清地陷入了昏迷中,汗水打湿了他的脸颊,把他鬓角的头发打湿成一绺,过于憔悴苍白的神情更是透着一抹惊心动魄的引诱。
    他恍惚间好像被这张脸彻底吸引住了一般,他俯下身去亲吻贺猗的额头,鼻梁,唇瓣,试图贪得无厌地汲取走他身上最后一点温暖。
    晨风吹散了覆盖在这座城市的浓雾,把原有的旧面貌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
    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搜寻几乎耗光了傅时靖所有的耐心,他单手据着枪面色阴翳地穿过这座巨大游轮的长船廊,一直到快要靠近这条船廊最尽头的房间时,他陡然站住了脚步。
    心头蓦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不知道为什么,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此时此刻忽然极其不安的跳动了起来。
    紧跟在他身后同样持枪鹄立的警察正要同他做出交流,下一刻,傅时靖直接一脚踹开了舱门。
    “”
    然而,入目是一间极其敞亮干净的房间,傅时靖一愣,连忙跨步走上前去,敏锐地发现了酒店的大床上乱糟糟的,他伸手摸了上去,发现被褥间掺了一块块不甚明显的血迹。
    他心头一紧,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连忙要离开,下一刻,耳机里陡然传来陈枳焦急万分的声音。
    “傅总,不好了,贺先生所在的那艘游轮已经离港了,我们中计了”
    “贺哥,你猜猜看,傅总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我们啊”
    船头的巨浪被大风掀起高高的浪花,带着冰凉的气息溅在了甲板上,裴双意抬起头看向渐渐驶离港口的那片古老的土地,眼底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低下头抱紧靠在他怀里毫无知觉的人,不紧不慢地道“我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可惜他们太笨了,怎么也猜不到我会中途换船,其实啊,海洋礼赞号是今晚八点启航,可我们是今早八点,看样子,他们好像追不上我们了”
    说着,他又低下头,贴心细致地帮贺猗把身上的外套拉紧了一些,湿咸的海风吹得他眼底通红,他低下头像一只大型犬一样用脸颊蹭了蹭贺猗冰凉的侧脸,轻声道“你知道这艘游轮是去往哪个地方么”
    “是太平洋上的某个无人小岛,那里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其中的物质和资源远远要比这里富足百倍,你一定想不到我曾经也在那里生活过,如果我们去了那里,一定会过得比在这里还要快乐,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贺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你为什么不理我啊,我只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而已你看,为了你我现在变得像条丧家之犬,可是,只要还有你在,比什么都重要”
    “再行驶两个多小时,我们就能离开加拿大了,到时候,谁也找不到我们了,贺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不好。”
    就在他自言自语之际,一道沉冷的声音陡然裹着冰凉的海风吹来,裴双意动作一顿,下一刻,不远处的舱门猛地被来人人一脚踹开,他抬起头来,就发现傅时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然而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身后的海岸上陡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鸣笛声,裴双意回过头去,就发现有好几艘快艇从不同方向驶来,甚至有警察拿着喇叭持枪对他放出警告。
    “把人给我放了。”
    视线停留在贺猗身上不过短短一瞬,傅时靖很快便被那苍白无力到极点的神情刺得心脏一阵强烈抽痛。
    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一点苦尽甘来的回味。
    他极力别开了视线,目光如芒针一样紧紧刺向裴双意,接着伸手拔枪,对准他,沉声警告道 “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你逃不掉的,当地警方已经对你下了拘捕令,如果你不想因为挟持人质罪加一等被拘捕入狱,就马上”
    裴双意忽然笑了笑,无所畏惧地掏出了一把枪。
    傅时靖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剩下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怎么不接着说了”裴双意勾了勾唇角,拿起枪手法熟练地装弹上膛,接着拉开保险栓,把枪口对准了他。
    “你他妈”
    傅时靖脸色一白,他视线匆忙地扫了一眼贺猗,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下一刻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看得出来裴双意现在的精神极其不稳定,甚至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倒不是担心裴双意会开枪打他,而是现在子弹上膛的情况下,他怕一个不下心就会伤及到贺猗。
    “不想让我误伤贺哥,就识相点滚远。”
    似乎是看出他内心的想法,裴双意戏谑地笑了一声,一只手将贺猗的肩膀轻轻揽住,另一只手拿着枪在他脚下点了点,“我让你滚远,你没听见么”
    “”
    喉结仓促地滚了滚,傅时靖咬着牙往后退了两步。
    “再退。”
    “”
    “再退。”
    一直到退无可退之际,裴双意才终于满意地笑了笑,“很好,现在把枪给我扔过来”
    “你先把人给我放了。”傅时靖冷着脸色提醒,见裴双意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冷声威胁道“你别以为让我交枪,你就能逃过一劫,只要你还在加拿大”
    “这个我自然知道啊。”
    裴双意拿着枪管挠了挠头,露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我只是不想那么容易的就把贺哥还给你,万一你以后对他不好怎么办”
    “你”
    不等他出声,原本昏睡过去的人这时忽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然而下一刻,裴双意嘴角忽然诡异地勾起一个弧度,他突然伸手猛地一把推开了贺猗,接着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把自己置身在了十几米外的防护栏杆外。
    然后,身形摇摇欲坠间他伸手利落地扣动扳机,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陡然在耳畔响起。
    与此同时,像是被这声精心预谋好的枪声惊扰,一连串的枪声直接从四面八方的海面上毫不留情地扫射了过来
    枪弹声,喘息声。
    这场变故陡然来的让人猝不及防,贺猗几乎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道人影就猛地拔腿冲了上来,两只有力的手臂将他一把捞起在枪林弹雨中往后快速撤退,与此同时,一大片浓稠的鲜血很快在身后降雨一样泼天洒了贺猗一身。
    “贺哥”
    破碎的枪声中,有人在他身后呢喃了一声,那声音飘渺模糊,恍然间似乎还夹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诀别之意。
    贺猗神情一怔,就被那溅在手背上的液体烫的身形一颤,他下意识就想转过头,一只宽厚的手掌却已经先他一步将他眼睛死死捂住,接着他脑袋就被人一把按进了怀里,头顶传来傅时靖沉冷的声音,“别看。”
    “”
    话音刚落,“噗通”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重物砸入了水中,贺猗闻声好久都没回过来神,只知道傅时靖抱着他的手很用力,一直到那震耳欲聋的枪声结束,一直到他们匆匆撤离了现场,一直到那刺耳的鸣笛声在警示中消散,这场突如其来的变乱也在拘捕中狼狈不堪地匆匆收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王cicada”x1的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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