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吹过蒙特利尔老港口, 带着晨雾的凉爽渐渐消抹去夜色里的纸醉金迷,高空俯瞰下,那条来自于北美腹地的蓝色礼带缓缓流淌过这座曾被英法裔侵占了百年的古老城市。
    直升机在位于蒙特利尔城市中心的皇家山落地,当地时间正值凌晨六点钟, 比预期到达的时间要晚了整整一天。
    傅时靖冷着脸从舷梯上下来的时候, 周围的人几乎大气不敢出, 一早安排好的车辆此时就停在了du arc avenue上。
    陈枳启动了车子, 顺着皇家山林荫大道慢慢驶向山下,“警局那边已经派了人去进行磋商,我们现在是要驱车去魁北克吗”
    “确切消息呢, 我现在要见人。”
    “听说是在距离下城区75英里的tonhoe。”
    傅时靖听到这里没有再说话了,陈枳此时略有些忐忑不安, 飞机因为气流原因延误了整整一天,这期间他们原本安排在加拿大温哥华分部的人员也被连夜调动去了魁北克,然而目前有个很不巧的消息她现在不确定要不要跟傅时靖说。
    贺猗不见了。
    目前魁北克上下两个城区都被他们的人联动当地警方搜查了一遍,现在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贺猗已经不在魁北克了。
    她有些不确定到底是贺猗自己借机逃跑了,还是有人一早就察觉了他们会来这里的动静, 带着贺猗转移了阵地。
    如果他们此去魁北克, 很有可能会一再错过救援机会。
    人命关天,陈枳最终还是决定如实交代,毕竟贺猗要是出了什么事儿,照傅时靖这性子,恐怕更加不会分心去管顾公司上的事了。
    “傅总,我”
    然而她尚未出口, 傅时靖的手机忽然就响了。
    男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刚从西装内口袋掏出手机,就发现上面是一条陌生的视频请求连线。
    鬼使神差的,傅时靖伸手点开了接通按钮。
    信号波动的嘈杂声在视频那头不甚明显的传来,接着视频画面一阵晃动,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即便那人带着口罩和棒球帽,可傅时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瞳孔一震,眼里瞬间就凝结了一层冰碴。
    “嗨,听得到么”
    视频那头的人一件普通的格子衬衫和休闲裤,头带黑色的棒球帽,一双狡黠的眼眸亮盈盈地看向镜头,伸手调整了一下录像设备,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屏幕前的椅子上。
    “傅总,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交锋了吧。”
    “你想干什么。”傅时靖冷眼盯着屏幕,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把视频里的人活活烧穿,“贺猗现在在哪儿”
    “您干嘛那么凶啊,我会让你见到他的,急什么。”
    “你”
    傅时靖刚要大骂出口,一旁陈枳连忙按住了他,声音冷静地劝阻道“傅总,您现在千万别激怒他,你忘了孙医生之前的话了吗这人精神失常,小心贺先生被他波及到。”
    “”
    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傅时靖压下心底的火气,竭力握紧了拳头,质问道“他人在哪儿”
    视频那头沉默几乎有半分钟,就在傅时靖快要坐不住时,裴双意伸手拉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天真无害的脸,“贺哥现在还睡着呢,让你看他,如果吵醒他了怎么办”
    “姓裴的,你别他妈给我说废话”
    “傅总,您这个急躁的性子真的得改改了,难怪贺哥宁愿选择我也不要喜欢你,像你这样的人啊,除了满身的铜臭和自以为是,谁会看得上你啊”
    说到最后,裴双意挑衅地冲着他勾了勾唇角,“您这种人渣,配不上贺哥。”
    “”
    车内的气氛陡然沉静下来,陈枳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此时更是浸出了一手的汗水。
    傅时靖却一反常态,没有因为他的挑衅而暴怒,他渐渐松开了手劲,面色平静地看着屏幕,“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双意没有急着答复他,而是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旁放着的高脚杯,优雅闲适地晃荡着杯底澄澈的酒液。
    一分一秒的流逝像是从指缝间被风吹走的流沙,傅时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屏幕,一直到裴双意回过神,他才惬意地笑了笑,举起手里的酒杯朝着他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啊,你不是要看贺哥么那你等着”
    说完,裴双意将杯底的酒液一饮而尽,接着一把拿过负责录像的设备,镜头晃荡的途中,傅时靖不经意间看到了房间中央的那张洁白的大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贺猗”
    他呼吸陡然因为这个人变得紊乱,然而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下一刻,裴双意一手把着镜头对准了自己,接着一只手亲热地揽住床上仍昏睡不醒的男人,伸手掰开他下颌,低下头熟练地将嘴里的酒液一滴不漏地灌了进去
    “”
    有一瞬间,陈枳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而车内此时此刻却更是诡异地只剩下视频里唇齿交缠的水泽声。
    傅时靖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他目光紧紧地盯着视频上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大脑却变得一片空白。
    然而不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啪”的一声,视频那头的录像设备似乎在纠缠中被打翻在地,画面陡然一黑,忽然间傅时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陈枳这会儿是大气都不敢出。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傅时靖握着手机猛地一拳砸在了玻璃车窗上
    “咔嚓”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在车窗上裂开,指缝间很快有血珠渗出把手心一层层染红。
    “傅,傅总。”陈枳心慌意乱地瞥了一眼傅时靖手指上的鲜血,“您,您千万冷静,别中了他的激将法”
    “激将法”傅时靖回过神,眼里诡异地露出一丝很浅的笑意,“不,这不是激将法,是事实,在一起两个多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
    可很快,理智回笼后,他又抽出手帕擦了擦身上的鲜血,神色冷淡地吩咐道“派人去港口拦截,找到今天可能会出港的游轮,一间间挨着查,务必把人给我揪出来”
    看镜头裴双意所在的房间内容不是普通酒店房间,更像是一间海景舱房,而且装饰很像roya caribbean旗下的游轮。
    海景阳台一应俱全,防护栏外就是碧波荡漾的蓝海。
    他吩咐下去没多久,陈枳那边很快就传来了消息,确认了有一艘海洋礼赞号今晚八点会从蒙特利尔港出发,经过八天八夜的海上旅行到达美国,游轮总计十二层楼,载客量约莫两千余人,接待舱房更是高达一千五,如果要这样挨着一间间找当然不现实,他只好让人先借助裴双意刚才联系他们而暴露的通讯地位一路查找摸索了过去。
    海港上的白色鸥鸟展翅高飞,云层中属于这个暑夏的第一道光刀斧一样劈开天穹,将碎金一样的薄光折射过玻璃门窗轻撒在了海洋号的甲板上。
    裴双意双腿屈坐在洁白柔软的大床上,看着深陷进被褥中被他唐突的举措突然惊醒的男人。
    “这是哪儿”
    贺猗皱了皱眉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他抿了抿湿润的唇角,明显感觉到口腔里有股浓郁的酒气直冲大脑,和身下那海浪轻拍海岸一样微不可察的震幅让他晕眩加倍。
    他能敏锐地感觉到现在应该不是晚上,可是很奇怪,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又竭力拖动了一下胳膊,发现完全动弹不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右手扣在了栏杆上,他又使了劲翻过身,用左手去摸索,就摸到了床头一只冰凉的金属腕铐。
    “”
    身体里的血液一时凉到透顶,贺猗有些说不出话,他动了动唇瓣,把目光投向某个地方,“裴双意,是不是你”
    这期间裴双意就默然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躺在床上费劲地挣扎,然后扯得床头的锁链哗啦啦地发出一阵脆响。
    “别动了,你觉得你还能把锁链折断嘛。”
    沉吟许久,裴双意饶有兴致地手脚并用趴在了他肩头,先是戳了戳他,接着伸手捧着他脸颊,低下头想去亲他。
    贺猗突然偏头躲开了,裴双意能感受到他心底深处,有着人类普遍面对于未知和不稳定因素而产生的恐惧,可贺猗的声音还是很镇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漠,“你是雅格”
    裴双意也不揭穿自己,甚至兴味盎然地继续陪着他玩这场人格伪装的游戏,“对呀,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现在我已经帮你买到船票了,你也该陪我睡一觉了”
    “我没答应过你。”贺猗试图抽出唯一一个不受束缚,却被裴双意压的死死的胳膊,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嘴角绷起一个冷冽僵硬的弧度,“离我远点儿。”
    裴双意置若罔闻,甚至伸手按住他肩头去亲他,直到贺猗忍无可忍,屈起膝盖狠狠怼了他一下,怒道“给我滚”
    “”
    空气里沉默了半分钟,裴双意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小腹,转而又换上一副笑脸,再次爬到了贺猗身边,轻声哄他道“你别生气啊,只是睡一觉又不会掉块皮,再说了,被占便宜的人是我才对,你还赚了,生什么气”
    “不知廉耻,你恶不恶心,给我滚”
    “”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莫名喜欢看贺猗生气的样子,也许这个带了点情绪波动的一面才是他眼里最真实生动的贺猗,而不是那个平日在他面前总是揣着一副心事的贺猗。
    可是不管怎么样,贺哥什么样子他都好喜欢。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着魔了一样,像极了那棵埋在土壤里亟待着野火焚烧过后试图再次获得新生的野草。
    “你别那么凶嘛,再凶我就保不准接下来会做什么了”裴双意声音很轻的笑了一下,接着按住他肩头把他脸上的眼罩取下,然后趴在他胸口上等着贺猗看清他。
    一瞬间犹如冲破乌云的天光,那过于刺眼的光芒让贺猗眼睛骤然有些酸痛,晕眩感加重,可很快,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宽阔奢华的蓝白色海景房里,耳畔还能隐约听到层层海浪拍上港岸的浪涛声。
    只是眼前的那个青年,那双印象中的蓝色眼睛不见了。
    裴双意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发现贺猗丝毫没有认出他来的趋势,倏然有些失望地耷下了唇角,“贺哥,你病的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
    “”
    他那一声熟悉的称呼很快让贺猗浑身僵住,他又竭力睁大了眼睛,终于在过往纷杂的记忆里寻找到了一丝不同。
    格子衬衫,十八岁,那张高中生一样年轻天真的脸,还有草莓味的泡泡糖
    他皱了皱眉头,骤然发现大脑越来越混乱,思绪更像是一滩即将沉潭的烂泥,试图把他拖入其中。
    原来
    原来这些天的偶遇又是他的幻觉,那个叫雅格的人其实完全就不存在,从头到尾都是裴双意一手策划好的。而他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无论他挣扎,怎么逃脱,也始终跑不出裴双意的手掌心
    他居然已经病到这个地步吗连现实和幻觉都分不清。
    “你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贺猗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他有些心灰意冷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耍我很好玩
    裴双意闻言愣住,他恍惚间好像看见贺猗眼底像是溪水一样清湛明亮,明明晃的似乎有泪水将要溢出,可再次回过神来,他发现那好像是他的错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贺哥,我不是故意的”
    他回过神来,猛然抱住他,像个恶作剧过头的孩子一样哭诉道“我不是故意想耍你的,你别生气,别生气”
    “够了”
    贺猗被他吵的头疼欲裂,猛地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他直接推了出去,眼中怒火迸发,他忍无可忍道“你给我滚远你要是有病你他妈就去治别来折磨我了行不行我他妈上辈子欠你的”
    “”
    额上青筋暴起,贺猗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地喘息着,他竭力支起胳膊往后靠了靠,伸出手试图去拽开右手上的金属腕铐,可直到他把手腕勒出一圈圈血痕来,也没能解开。
    裴双意见状,慌慌张张地扑过来想拦住他,生怕他再挣扎下去,迟早要把手腕弄折,可贺猗现在怒上心头,像是一只彻底被惹毛的狮子,裴双意刚扑过来,就被他一脚踹开了去,贺猗眼底充血似得看着他吼道“你他妈再过来,老子一会儿非弄死你”
    “”
    裴双意愣了好一会儿,才浑身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抬起头就发现贺猗跟个疯子一样,伸手拼尽全力地想扯开锁铐,那力气大的连整张床都忍不住跟着一起晃动。
    “贺哥,我求你了你别生气了”
    他哭着揉了揉眼睛,泪水很快又狼狈地打湿了他整张脸,等着他再次凑上前去,贺猗忽然回过头一只手猛地抓住他把他狠狠掼在了床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像只铁钳一样死死掐住他脖子。
    “咳呃贺哥”
    裴双意双眼通红的看着他,原本清丽的脸庞很快因为窒息感而变得青紫通红,脖颈甚至发出一阵可怖的咔嚓声。
    可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贺猗,并没有伸手阻拦他,任由贺猗一再的使劲,像是打算把他活活掐断喉骨弄死在床上。
    舱房里的空气变得越发焦灼,甚至连一进一出的呼吸都带上了弑杀的血腥气,就在裴双意快要断气之际,脖子上原本死死钳制住他的力道忽然消失了。
    巨大的新鲜空气潮涌一样灌入他火辣辣的喉咙间,裴双意皱了皱眉头,有一瞬间,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等到他终于喘息着缓过神来,他急忙坐起身子,就发现贺猗面如死灰地坐在一旁,神色恍惚地看着甲板上的阳光。
    “贺哥”
    他每呼吸一次,就感受到喉咙里的血腥气益发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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