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后来想想,好在他那时候年纪小。
    还没长身体,力气也跟成年男人没法比。加上铲子非常重,又天寒地冻,他用尽力气也抡不高。
    最后,一铲子狠狠敲在了祁胜斌的大腿上。
    如果,那时的他有足够的力气呢
    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惨烈收场
    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
    人这种东西,很奇怪、很矛盾。
    祁衍一边很清楚,他发过誓,哪怕苟且偷生也无论如何一定要熬过六年半,熬到看见光明的那一天。
    可至少在扬起铲子的那一刻,他想的却是,鱼死网破他也认了。
    大不了,大家都不过了。
    谁都不要好过。
    祁胜斌被他给冷不丁结实抡了那么一下,险些摔倒,回头怒发冲冠。
    他的儿子,竟然打老子
    反了天了他到底养的什么小白眼狼羔子,大逆不道、敢打老子
    他飞起一脚踢过去。
    力量的绝对悬殊,他轻轻松松就把人踢倒在雪地里,疯狂地用脚践踏,同时大骂。
    祁衍仰面栽在雪地里,无数冰凉柔软的雪,钻进脖子里,袖子里。
    铺天盖地的剧痛袭来,伴着那个被他叫父亲的男人,疯狂谩骂他白眼狼、骂他不孝、丧尽天良。
    不孝,是吗
    但是那个词,是叫做“父慈子孝”的吧
    前面两个字是什么呢
    有些人,真的首先自己得是个人,才能指望自己养出来的东西也是个人。
    自己都是白眼狼,那老白眼狼养出来的,不就只能是小白眼狼吗
    还能指望养出别的什么来
    剧痛之下,眼眶滚烫,祁衍却笑了起来。
    他咬牙爬起来,抱住祁胜斌的腿,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是,他没有力气。
    也丢了武器。
    但至少他还牙尖齿利。
    祁胜斌吃疼,嚎叫着威胁让他松口,踢他、跺他。祁衍却死死不松口。
    充耳不闻,用了吃奶的劲儿,两眼通红。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最初那一两个月,他不断被打,却始终不断地反抗。
    哪怕力量悬殊。
    哪怕最后都是他单方面伤痕累累。
    他记起了那种反抗,虽然反抗的结果总是身心俱疲,却让他有一种“还活着”的感觉他妈妈妹妹的委屈他会一直记着,总有一天要全部讨回来。
    凌晨两三点外头吵闹成这样,周围邻居纷纷亮起了灯。
    有人隔着窗子吼“还让不让人睡了”
    “就是是哪家啊脑子有病啊打孩子不能选白天打”
    “妈了个x的你们不睡别人还要睡呢,还有没有公德心”
    楼下虞清爸,直接操着菜刀就下楼了。
    虞清妈也跟着老公下来看热闹,披着个貂皮袄,正好在楼梯里碰上孟鑫澜。
    虞清妈“嗨哟这大半夜闹的我当是谁呢,搞半天是你家老祁呀”
    “小孟,你可要劝老祁收敛一点呀,总打孩子不行的,别回头老婆跳了楼,儿子也跟着跳啊”
    孟鑫澜“你”
    奈何人家身边,有杀猪老公护着,老公手里还有明晃晃的菜刀。
    虞清妈“咦,小晟也下来了呀”
    “哎哟小晟你脸怎么啦谁打你了,胜斌现在不是这么嚣张吧,别人的儿子也敢打啊”
    最后,祁胜斌是被虞清爸妈一起,好言“劝”回家的。
    虞清爸妈,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嘴上说着“不要使用暴力”“小孩子不懂事”“家庭和睦才最重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实际上,巴不得别人家都过得不好、就他们自己家过得好。
    夫妻俩一边装好邻居、和事佬,一边暗戳戳那个幸灾乐祸得意劲儿都要溢于言表。
    被邻居看了笑话,祁胜斌非常憋屈。
    奈何,杀猪哥虽然笑呵呵,却肌肉虬劲、又提着菜刀。
    他也不敢说什么。
    虞清爸妈把他们一家四口一直“送”到家门口,祁胜斌忍啊忍,始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又踢了祁衍一脚。
    谁想到,他那个无法无天的混账儿子,居然当着邻居的面,挣开程晟一脚踢了回来
    小兔崽子今天绝对是疯了
    祁胜斌自找了个没脸,又要发作,杀猪大汉伸出刀拦住他“哎呀老祁,行了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
    “回去好好睡觉,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
    “就算你们不睡,我家老婆孩子还要休息呢,邻里邻居的,互相理解一下哈家和万事兴啊。”
    他说着,拍拍祁胜斌,又晃了晃菜刀。
    进了门。
    家里本就很小。
    程晟和祁衍的房间,进门右手第一间。
    两个孩子很默契,互看一眼。
    鞋都没有换。
    祁衍冲进房间,程晟紧随其后,直接关门、落锁。
    当初,早早把门锁钉上,无比正确的选择。
    祁胜斌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瞬间火大,咚咚咚,开始踢门。
    “小兔崽子,给我出来”
    他搞得动静巨大。里面程晟抵着门,外面孟鑫澜哭哭啼啼“胜斌算了吧,大半夜的,回头邻居又你明天一早还要出车,先睡吧,明天再说”
    “回屋吧,咱们不睡,小晟还要休息呢,小晟他身体又不好”
    祁胜斌没办法,最后狠狠踹了一下门“今晚先放过你,祁衍你给我明天等着非扒了你的皮”
    满口抱怨着“我供他吃供他喝,他居然打他老子、恩将仇报不知感恩”,声音终于远去。
    屋里。
    一片漆黑,只有淡淡月光。
    祁衍靠着柜子。
    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胸口、背后、手臂、脸上,到处都痛。
    一切安静下来。
    是那么的黑暗,沉默。
    祁衍小的时候有一次在乡下奶奶家,被某个大姨不小心锁在了有老鼠的漆黑煤屋里,大家找不着他,就那样整整锁了一天一夜。
    导致他后遗症,其实有那么一点怕黑。
    没想到,如今在这个家里,一直最惧怕的黑暗、死寂,反而成了让人安心的颜色。
    静了一会儿,他踩掉鞋子,栽到床上。
    “困了,睡觉。”
    随便地脱了外衣,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刚才那样在外头要了命的折腾,他也真的乏了,没力气了,而且哪儿哪儿都疼。
    他蒙着头。
    床边安安静静,只有昏暗的遮罩小台灯缓缓亮了起来。
    他听到程晟打开柜子的声音。
    程晟是个病秧子,天天这药那药的吃,因为家里的医药盒里现在80都是他的药,所以干脆放在了他们房间里。
    蒙脸的被子被拉开。
    程晟拿着碘酒和创可贴“来,擦一下。”
    祁衍懒得擦,拉回被子继续蒙脸。
    程晟又拉下来。
    “”
    小台灯有点晃眼,祁衍伸出一只胳膊挡住眼睛,躺尸一样一动不动。
    碘酒的味道不太好闻,像极了医院的消毒水。
    冰凉的棉签,轻轻蹭着嘴角脸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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