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避开他的手,埋首在他怀中,轻轻哽咽了一声。
    闻衡从这声极低的呜咽里听出了悲痛欲绝的伤心意味,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奇异感觉,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就听见远处隐约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正上峰来。
    薛青澜这副模样绝不能叫别人看去,闻衡无暇细想,单手搂着他一跃而上,钻进了头顶茂密的树冠里。
    这株树是生在峰顶的千年古树,枝干虬屈,颇为坚固,承得动两人的重量,只是容身的地方十分有限,闻衡站在主干分叉的狭窄凹陷里,薛青澜差不多完全挂在闻衡身上,被他悬空抱着,听他低声道“没事,抓紧我,别出声。”
    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搅和,薛青澜倒是收住了泪,半阖着红肿的眼,屏息静听树下的动静。
    来的却不是别人,正是聂影。
    他大概是发现闻衡迟迟不到,才亲自折返来找他。不过承露台周遭早都空了,他喊了几声“岳兄弟”,无人回应,聂影只当他去了别处,并没往古树这边看,一径下峰去了。
    薛青澜见他走了,微吐一口气,收回视线,一转头险些亲在闻衡脸上。
    “”
    两人初时只顾着躲避,此时才察觉这姿态实在尴尬。薛青澜眼泪还没风干,长睫湿润,眼里氤氲着朦朦胧胧的水雾,眼角薄红未褪,与闻衡头对着头,鼻尖相触,呼吸相闻。
    他就算再不知事,却也明白两人眼下未免亲狎太过,不是寻常好友相交该有的模样。
    他本应该立刻离开,然而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心里有个极细弱的声音在说,这样虽然不对,他却并不讨厌。
    闻衡心中悸动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但他比薛青澜沉得住气,稍微松了一点劲,让薛青澜双脚踩在树干上,凭着身高错开了距离,不至于四目相对徒增尴尬,但手臂仍拦在他身后,是个保护意味十足的动作。
    薛青澜见他神容不改,殊无异色,只道他未曾留意,心中尴尬之意稍减。试图把心思转回正事上,问道“师兄,那人是来找你的”
    闻衡屈指在他额上一弹,不答反问道“还叫师兄”
    薛青澜捂着脑门犹豫了半晌,终于在闻衡含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妥协地低声道“衡哥。”
    “嗯。”闻衡这才满意了,展颜一笑,道,“咱们下去说话。”
    他托着薛青澜从树冠中跃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放开时蹙眉道“我教给你的功夫落下没有怎么这都伏天了,身上怎么还是这么凉”
    薛青澜道“已经好多了。不说这个,衡哥,你跟那人是怎么认识的他叫什么名字”
    闻衡不知他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道“五日前我从谷中出来,我那便宜师父丢下我跑了。我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身上也没带钱,只好闭眼瞎走,误打误撞到了九曲定风城,在那里遇上聂兄。他请我吃了顿饭,我们二人一路结伴同行,来司幽山上瞧热闹,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你。”
    他简略地将与聂影相识的情形说了,薛青澜沉吟片刻,问道“那你可知道,此人是什么来头”
    闻衡挑眉看向他,道“愿闻其详。”
    薛青澜道“他父亲聂如舟曾是连州军校尉,三十年前乌罗护进犯连州,双方苦战日久,还雁门门主郭简风率十八位高手到军中支援。大战中,聂如舟为救郭简风不幸殒命,留下孀妻幼子,被郭简风接到还雁门照料。那孩子后来被郭简风收为义子,悉心教养,视如己出,是还雁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郭简风年事已高,下一任门主的人选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义子聂影。”薛青澜说,“但郭简风另有亲子,跟聂影不对付。他要夺得门主之位,只怕要花一番大力气,拉拢足够的人手。衡哥,你武功虽高,毕竟四年未涉江湖事,总有预料不到之处,与人相交须得留个心眼,免得上当受骗。”
    他确实长大了。从前那个躲在树上吹冷风生闷气的小少年,现在居然也会谆谆叮嘱起他来了。
    闻衡一面欣慰,一面又忍不住怅然,那感觉好似伸出手去却一把抓空,抬头看时,别人已经走远了。
    “好。”
    闻衡答应着,抬眼看了看天色,问道,“你饿不饿现在午宴怕只剩下残羹冷炙,咱们不如下山去,找地方吃口热饭,歇歇脚。”
    除了闻衡,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在意他饮食忌口这一点小事。薛青澜心中漫起热意,嘴上却打趣道“就这么走了拐跑了纯钧派的顶梁柱,回头人家打上门来,要我怎么说呢”
    闻衡理直气壮地道“我原本身无分文,连剑也被你们手下折了,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说不得要赖上薛护法,讹够下半辈子的衣食之资,这就叫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两人相视大笑,携手跃下险峰,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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