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幽山下, 马岭镇。
    拓州地广人稀,多山多岭, 不算是富裕地方, 村落城镇比起九曲穷了不止一星半点,马岭镇也没甚可玩赏之处。闻衡与薛青澜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酒肆,相对落座,叫伙计上几道现做的热菜。
    闻衡这个穷光蛋只管当甩手掌柜, 薛青澜点菜问他什么都说好,只在听见他要酒时挑起了眉梢, 讶然笑道“哟,长进了。”
    薛青澜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道“久别重逢是喜事,理当喝杯水酒庆贺一下。”
    闻衡一笑, 没再说什么。过得片时,伙计将菜肴酒饭一一送上。两人各斟了一杯酒, 薛青澜举杯道“这一杯,贺兄长神功大成,功夫不负有心人, 来日必定蜚声江湖,大放异彩。”说罢与闻衡酒杯轻轻一碰, 仰头饮尽。
    村醪淡薄, 酒味不重, 不过闻衡从小到大没什么机会喝酒, 这酒对他来说入口仍有些刺激。他屏息硬咽下去, 眉头不自觉地往中间蹙,却见薛青澜面不改色地抬手,又为两人斟满,拈着杯子的姿势有种积年的熟练。
    “第二杯,贺你我别后重逢,兄长待我情谊如故,我很高兴。”
    闻衡望向他的眸光渐深,跟着他干了第二杯酒。
    薛青澜又拎起了酒壶,酒水如线注入杯中“这一杯”
    一筷子炒野鸡肉落进面前碗中,打断了他的祝词。闻衡垂眼给自己夹了点山菌,随意道“先吃口菜垫垫肚子。空腹喝酒,也不怕伤胃。”
    薛青澜盯着那还冒热气的鲜嫩鸡脯肉,像看着陌生的东西。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他终究还是顺着闻衡的意思放下酒杯拿起筷子,缓慢地吃掉了那口菜。
    浓郁酱爆味冲散了酒气。乡野之地,做菜没那么精致,滋味只能称得上中平,但他却嚼得很认真,似乎许久没有这样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了。
    闻衡叹道“怎么吃饭还是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你在垂星宗吃得饱吗”
    薛青澜既然搁下了杯子,就不再想着喝酒,从面前盘子里给他夹了块炸豆腐盒,自己也拣了一块慢慢吃,糊弄道“还行吧。”
    闻衡盛好了汤,分给他一碗,又问“身体如何,比从前好些没有”
    薛青澜低头夹菜,像个饭桌上被考问功课的孩子,喝了口热汤,敷衍道“就那样吧。”
    闻衡听了这回答,很不满意,眉头蹙得像他恨铁不成钢的爹。
    “这道鱼烧得还可以,你尝尝。”闻衡把盘子里的葱蒜姜丝挑走,推到薛青澜手边,一看他吃饭那样子就想叹气,“挑食也就罢了,你喜欢什么,好歹多吃几口。”
    薛青澜被他如此细致地照顾着,真是除了吃什么都不用考虑。他也有点糊涂,按理说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总有一段生疏的时候,他们两个也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难道不应该先把酒言欢,喝到晕晕乎乎时才能坦露心声、追忆往昔,重拾过去情谊吗怎么到闻衡这里,他就自然而然地跳过了许多步骤,还如昔日一般对待他呢
    他心中不会有哪怕一点点芥蒂吗
    “别光顾着我,”薛青澜道,“你也吃。”
    “饶了我吧,”闻衡摇头苦笑道,“在山谷里烤了四年的鱼,闻见味儿就饱了,实在吃不下去。”
    薛青澜顿时没了胃口,握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你在那里,是不是过得不好,吃了很多苦”
    “苦吗还好,无非是吃食有限,器具没有外面这么齐全,也没有旁人,只有我和老头子相看两厌。”闻衡道,“但口腹之欲都是如此,习惯了就不算难熬。”
    薛青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没说出来的另外一面,追问道“那什么才叫难熬”
    “你又知道了”闻衡笑着看他,见他不动筷子,又给他夹了点菜,随口逗他道,“我一想到还有人在外面等我,就十分心焦,巴不得早点出去,又跑不了,所以常常觉得煎熬。”
    他冷不丁忽然直白了这么一句,薛青澜差点被汤呛着“咳咳咳我”
    不待他矢口否认,闻衡已道“是是,知道你没等我,没人等我,都是我闲得无聊,臆想出来骗自己玩的。”
    “我”
    “不过在那种牢笼似的地方,胡思乱想也是人之常情,心中有念想,武功才练得快,否则早就颓废了”
    “我错了。”薛青澜闪电般地抄起一个馒头怼住了他的嘴,深吸一口气,恳切地道,“衡哥,我不应该嘴硬。我等你了,真的,这四年里日思夜想,千念万盼,就等你出山团聚。但伤心的事咱们不要多提。你在山里一定饿坏了,快闭上嘴吃饭吧。”
    闻衡手里捏着被他当做凶器的馒头,无声笑倒,那模样英俊又可恶,气得薛青澜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最后一点拘束也烟消云散,他终于找回了熟悉的相处方式。空悬的心像是被姗姗来迟的悲喜填满,沉甸甸地落进了胸膛,每一次跃动,都牵起一阵细微的、潮汐般的隐痛和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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