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疏影缓缓转身, 看向了北面出口处, 满面怆白跌坐在地的蓝衣少女。
    “玖璃去带走小姐。”梅疏影忽然低声道了一句。
    黑衣男子立时敛息凝力, 而后点掠纵身,朝蓝苏婉所在驰来。
    蓝苏婉呆呆地看着倾塌的石室中央。
    出谷前于饮竹居窗前案上所见之字映入脑中, 霍然间字字铮然。
    命中之煞,欲出于东, 命属青龙, 慧星当避冲撞有难, 九死一生。
    天示警之勿为祸。
    白衣之人微微的叹声尤在耳侧回响“你于桌上所见,为师顾虑的并非前一句而是那句, 天示警之勿为祸。此中含意, 为师若插手, 不但无益, 反可能惹来祸端不止于为师一人的祸端。故,师父才审慎而观, 不欲插手。”
    “师父”眼泪骤然涌出眼眶, 蓝衣少女呯的一声跌坐在地上,蓦然哽咽。“师父”
    泪如泉涌,满心愧怍。
    一袭青衣霍然闪掠而离,于她身侧擦过, 落如飞叶, 径直纵身冲向万千流沙落石之间。
    “小哥哥”
    爆破声又是一响,飞沙走石,四方为之一震。
    支撑着半个石室的巨大青岩砸落下来, 轰隆一声,整个石室之底慢慢被沙石掩埋。
    沉闷的机括声“咔”“咔”响起,四面出口颤动不止,而后快速移动起来。
    师弟
    心下又是一痛,蓝苏婉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要往石室中央冲去。
    玖璃促然落地,伸手就去拦她。
    蓝衣翩然若飞,极轻意地绕过了他,几欲冲出。
    白衣红梅霍然而至,梅疏影一把拦下她“小苏婉不能有事”
    “梅大哥放开我”蓝衣少女骤然哭道。
    璎璃松开掺扶梅疏影的手,一步上前,用力一掌斜劈在蓝苏婉颈后。
    少女眼前一黑,无力地歪倒在了梅疏影怀中。
    落石越来越急,铿然不绝的响声砸落在四周地上。
    璎璃回头来又一块巨大青石落下,扬起一片飞沙。
    “走”红衣女子一推几人,低头背上叶悦,纵身掠起。
    梅疏影不顾伤臂抱起蓝苏婉,紧抿双唇面无表情地跟随在璎璃之后。
    地面石道仍在快速向前移动。
    玖璃捂着伤臂脸色苍白地护在他身侧。
    日光渐近,临出石道,机括声更响。梅疏影霍然回头望了一眼。
    漫漫沙石中已看不见那头的石室,只余碎石一地,铺满石道。脚下之地仍在震动不止。
    蓦然心如针刺,麻木而冰冷。
    好死得好
    如果你真的死了那真是极好
    手却颤然不止,断骨摩擦相撞,亦不知其痛。
    终于天光极耀,一行人在向上的石道台阶上一跃纵出。
    广陵郡郊外的林野,霍然从靠山的帘洞中钻出几个人来。
    晨时的清光照耀林中,一片寒冽清新。
    白衣男子迅速放下手中少女,就要折身而返。被身旁的红衣女子出手拦下。
    璎璃只知他右臂骨断,并不知他功力已失。
    梅疏影一时竟斗她不过,勃然大怒“让开”
    璎璃声肃“公子不懂阵法,再入阵宫毫无助益,且公子手臂之伤不能再耽搁”璎璃抬手以剑鞘挡在男子面前,神色一顿,凝声道“端木先生精通阵法且内力深厚,远非常人能比再者云萧公子已经去助他们会没事的。”
    梅疏影气息不稳,还要强自出手,突然胸口一热一口血涌上喉来。
    当时境况,几人都心知极险,如此说辞,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袖中玉扇紧攥在手,梅疏影低垂着头,蓦然冷声喃语。
    “什么都不说兀自行为你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真以为本公子在意么,不过是想看看你死没死罢了”
    嘴角蓦然涌出血。
    “公子”双璃上前一步,白衣的人眼前一黑,终于栽倒在地。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那夜公输云怀抱公输雨走出雨帘阁,立身雨中,仰首望着茫茫暗夜,一时寂静。
    小丫环温柔笑着拉着他们道“我带庄主去雨少爷先前住的地宫里那里很清静,很安详,是雨少爷喜欢的”
    公输云低头看怀里的人,悲戚的表情散开水般的柔和,他轻轻点头道“好。”眼神空茫惘惘,一如那些年,单纯怯懦的那个小小少年,遗落岁月里,原来从未长大。
    公输竞满心忧怖地紧跟在他身后。
    黑衣的人抱着满身是血的紫衣男子跟随在小丫环身后,走入的是他所居云海阁的地下。那么阴暗狭隘的一个屋室,原来是他走入藏身远离他的暗道。
    踏脚在冷硬潮湿长满青苔的石阶上,不明白,他这么病弱瘦削的身子,怎么能受这样阴寒湿冷的地下。
    他小心呵护不愿他有一丝不适的这个人,半年来,就一直在云海阁的地下,在他咫尺却无法想象的地方么
    机括声响,厚重的石门升起,他抬头,宽阔的地宫被烛火与夜明珠的光亮环绕着,亮如白昼。
    而公输云睁着眼,就那样呆怔在了石门前。
    小丫环眼中有泪,笑着推他“庄主进去进去看看啊。”
    地底流风,从地宫深处往石门这儿袭卷拂来,烛火轻轻跃动。
    公输云慢慢踏入石门里,双手兀然紧紧搂住怀中男子不放,心如被箍住般窒息着,疼得那样过。
    你可知,你大哥公输雨,对你是什么感情
    公输云望着那一室一地的诗画木偶,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目色恍惚。
    公输竞睁大眼震震地站在石门前,紧抿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佑大的地宫里,入目所见到处都是公输雨写的诗,画的画,雕的木偶
    或挂、或铺、或堆。
    都为同一人。
    不同的神情,不同的举止,不同的衣着。
    有那人在驯马,有那人在描摩,有那人在习武或是出神,或是哭泣,或是欢笑
    墙壁、地上、柱间、桌角,满满铺了一室。
    全是他公输云。
    她让那人心甘情愿为你生,为你死;因你喜,因你悲原本可能要相互竞争的人,却变得必会用尽自己的所有对你好,不会跟你争一分一毫,绝不会想要加害你。每日除了痴痴地等你盼你念你,再无力去多想多做什么。
    抑郁,却要强作开怀;痛苦,却不得不坚韧;不能与他人道,不能显露半分,情思深藏,全化温柔
    公输云不能自控地抱着他跪倒在那一地的丹青木雕中,眼中无声氤氲。
    小云
    夹杂在风声里,似乎能听到他轻轻的唤声。
    低沉轻柔,满心疼眷。
    公输云一手搂他在怀,一手颤抖着去捡地上一张冷薄的画纸。
    画上男子风流清逸,满面温柔。细心指导着案前的少年一笔一画地描摩一行小字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那么多年他只觉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深,像望不见底的黑洞,似能把人吸进去,从此再也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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