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无法拼接完整。在剧烈的头痛与嘈杂的耳鸣声中,最终沦为谵妄。始终是那样蓝得刺眼的天白得刺眼的雪和骨,记忆中的人留给他一个红衣如火的背影,一瘸一拐地爬孤峰上的台阶,一步一滩血。昆仑的灯奴跪捧着血垢斑斑的灯碗,凤袖祭上自己的一截血肉淋漓的骨肉,然后坐了下来,翘着脚,漂亮又张扬的姿势,对裴寄客莞尔一笑,抱起琵琶,奏出了第一个音。
    裴寄客被堵了耳朵,那之后的记忆都显得寂静,声音都是隐隐的。
    渔阳鼙鼓动地来。
    风云变色。破碎的鸟羽。
    落地的头颅。一颗,两颗。
    漫天的红。红的衣服红的血,红的眼睛,血染的红的刀剑和琵琶弦。
    “我要让人包了,你管不管”
    “十八。”
    “你以后受了伤就来我这里。”
    “你哪儿也别想去,死也得死在我床上。”
    邪神的两颗头颅已经被削去,断掉的脖颈血肉蠕蠕而动,眼看就有新生的血肉重新长出,再不快刀斩乱麻,他们两个会被钦原耗死在这昆仑山上。凤袖跪在地上,头发散乱地挡在脸前,力竭地粗喘,一下一下,从肺里带出尖锐的啸音,一种不祥的征兆。钦原展开鹏鸟一样的双翅,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住了凤袖的整个身体。凤袖蜷起身子下意识往旁边一滚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邪神的吼声让地面都在隐隐颤动。凤袖猛地一抬头,看见那本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的人用剑把自己整个人钉在钦原的羽翼之下晃来晃去,凤袖来不及说别的,甩出剑鞘把裴寄客打落,暴喝一声“藏好”
    钦原登时大怒,直冲裴寄客扑来,凤袖情急之下双手持剑,一剑插在钦原背上,虎口登时崩裂,血从他持剑的双手汩汩淌下来。邪神的人身法相之背堪比钢铁,凤袖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嘶吼,额角青筋齐齐暴出,尽最后一点力量攀着剑腰背一翻,骑在钦原肩膀上,弃剑掏出袖中弯刀,就在这时,钦原仅剩的一颗头颅突然向后翻转,与骑在祂颈后的凤袖正面对视,凤袖一怔之间,已经被祂甩了下去,钦原钢刀一样的十指抓住他的喉咙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提起一膝,眼看就要把手中人折作两段,凤袖挣扎中甩出弯刀,划开了钦原的膝盖,被吃痛的钦原扔在地上,趁着祂收敛双翅的工夫,凤袖就地一滚,滑落在山石背后。
    裴寄客记得自己好像喊了,撕心裂肺地吼,凤袖满脸是血地转过来,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一点一点蹭过来,搂着他把他推进乱石堆的缝隙里。
    裴寄客捧着凤袖的脸,擦他脸和脖子上的血,根本擦不干净,凤袖在刚才的打斗中脖子被锋利的翎羽割开一道深长的伤口,被割喉的人没法说话,只是冲裴寄客一个劲地笑,裴寄客记得自己一直在胡言乱语,凤袖笑着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按住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很短的一个吻,像一辈子那么长。眼泪汗水和血混在一起,天旋地转,刺骨的腥。凤袖爬过来的时候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没法隐藏行迹太久,他最后看了裴寄客一眼,捂住脖子上的伤口,走了出去。
    他跪下,嘴唇颤动,默念那些裴寄客听不懂的咒语,把头磕在地上,掌心向上,平伸出去。暴风骤雪的昆仑突然雷声大作,滚滚威压把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有细细的血线顺着裴寄客的七窍淌下来,凤袖勉强跪在那里,艰难地磕长头,三个头磕下去,一道天光乍然破开云层,裴寄客瞬间暴盲,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拼命地动,浑身的肌肉徒劳地收缩绷紧,却只是艰难地拨开了一条缝隙,耳边一声尖啸,他抬起头,钦原扶摇直上,掠过他的头顶。
    裴寄客的瞳孔猛然一缩。
    那是他此生与凤袖的最后一次对视。可那之后的三四十年里,直到死前,他仍然回想不起凤袖那时的样子。他只记得自己用尽全身力气伸手去抓,企图留住他,妄图把他从钦原锋利的指爪中解救下来,最终只堪堪擦过凤袖垂下的、灰白的指尖。
    天晴了。风也微微。他看见长天里钦原越飞越远,飞过群山与沟壑,飞到只剩一个影子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红点从祂的指爪中掉了下去,掉下去,落尽静默的群山沟谷之中,听不到回响。
    他知道凤袖死了,他去握他的指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所以记不起那双永不瞑目的眼睛。在记忆中,那张死去的脸总是被各种各样鲜活生动的表情替代,笑的哭的,疯的安静的。
    那时候裴寄客毒发不久,为了婺州胡氏要给他的一张炼药人的方子,去抢任歌行手里的朝彻珠和泰阿令,被废了一条腿。
    “他废了你一条腿,我难道不该杀他吗”
    “哎,将军,你知道剥皮怎么剥吗”
    “个老王八蛋,又骗我。”
    “现在砍你一刀,能疼在我身上,姓裴的你懂了吗”
    “是桃花扇。快十年前的事了。”
    “金粉未消亡”
    “老裴,我腰疼。”
    没有遗言,没有话别,人世间的离别永远是那样仓促,他们的最后一面,是乱石堆里一个无法出声的吻。
    裴寄客蜷在地上,满脸的眼泪冻成一层薄冰。然后一切都消失了。疼痛,虚弱,痛彻心扉的嚎啕,在一瞬间都尘埃落定似的静默下来。裴寄客躺了一会,坐了起来,带着满身结冰的眼泪和干涸的鲜血,在孤峰之上逗留了很久,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下山去。
    在天黑的时候他遇见了任歌行。他刚刚死了凤袖,他太熟悉任歌行丧家之犬一样的眼神。
    他说“事情已经结束了。”
    那之后的第二天,他在一个山谷的谷底找到了凤袖。后来,他把他的骨灰放在一个小琉璃玛瑙坛子里。裴寄客在尘世中淹留了很多很多年,到哪儿都带着他。曾经有一次,在酒楼,隔壁的孩子探出头来,喜欢这个晶莹剔透宝光四溢的玩意,好奇地指着坛子问“这是什么”
    那孩子的父母赶紧把他抱走,一句话都不敢说,捂那孩子的嘴。裴寄客摸了摸那坛子的顶,摩挲着。
    他说“爱人。”
    番外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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