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嘛”

    闻言人闲散身姿,缓缓溜肩下滑挨近她,“我还想竖着出去的,进了就得横着走了。你这么巴不得我替你验证太平间闹不闹鬼啊”

    “乱讲。”

    老太太缠绵病榻几天,精神头差了不少,面容枯楚且嗓音粗涩,平白催生囡囡的泪意。

    祖孙双手汇合在床沿,傅言跽跪的姿势同她道歉,对不起呀,您住院了我还不能照顾您。

    老太太捋她的额发,也揩她眼角的泪渍,“没出息啊,奶奶康健着呢就哭请你不要这样脆弱,好嘛一点都不像我。”

    “我没有想哭的,就是控制不住。您得答应我,以后都要好好的,我真的没办法离开您。”

    “骨气这才哪里跟哪里,当我要死了嘛”老太太嘴逞能,泪腺到底实诚。但她不能太造次,她要给囡囡做好典范,这个家我在我来顶,我不在了你便要接过重任。

    天底下,不存在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

    眼泪官司打了半晌,老太太冷静下来问她,找到傅净了嘛

    一问浇出傅言更深的歉仄。

    她埋首摇头,“见天给她打电话,一天能打几十回,她都不接的。但她换洗衣服、那两个娃娃都没带走,真不晓得如何忍下来的。”

    “造孽。”老太太发愁,“那可怎么搞要死的,我好怕她出事呀,平常骂归骂闹归闹,真出什么岔子奶奶也接受不了的。你别怪奶奶迷信噢,今朝三月三,夜里不可以出门走动的。她肯定不懂,她什么都不懂。”

    “您放心,这几天虽然见不到人,微信步数还在活动。我一会儿给她打个招呼。”

    老太太反掌托起她的手,拿另一只焐上去。

    祖孙额耳相贴作一团,傅言其实想问她,奶奶您后悔嘛把傅净苦养这么大,病倒了她也不来问津。

    然而终究还是摒弃了这念头。

    老太太教诲过她,无论何事,但凡从心决意,那就不谈后悔。

    后悔无用。

    亲情是,感情亦如是。是苦果还是甘醴你自己承担。

    从而老太太兀自出声,“囡囡,我从未后悔养下她。我只是有点惋惜,没能以身作则地教好她。”

    “不说这个了罢。您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歇息,什么乌七八糟的都丢出脑外,等过几天我接您回家。”

    等候区间不长不短,恰够沈读良撞见赶来的丁杨。

    后者乍一见他,立时肃清了浑身的匆忙,站得比军姿还周正。颔首会意间,丁杨打兜里揪出他那包皱皱巴巴的烟盒,随抽一根递给沈读良,孝敬的架势跟逢年见家长差不离。

    男人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尊奔忙。

    某人觉得挺逗,笑纳后架到耳际上去。一打眼房门是紧阖的,他于是捉弄人家,“换床位了,你上四楼找。”

    不过脑间,丁杨当真被唬住了。

    一抹身一迈步才觉察蹊跷,他立时掉回头来,觉得这厮怎地恁孩儿气,“当我傻嘛二叔,要真换床位您还能戳在这儿”

    “我有我要等的人。”沈读良无辜且正经的形容,“还有,你可以不要乱喊吗自来熟太过了罢,人走丢了认亲都要深思熟虑的。”

    丁杨独自状况外,毫不藏掖,我得随囡囡喊的呀。

    沈读良看来,这人是真憨傻并非佯装。

    抑或打一开始,自己仅仅处在他树立自尊的边缘,以他倾心者家属之名罢了。所有礼数建立在此基础上,都可以看成献媚和示好。

    偏生沈读良不受用这份示好。

    “对不起,”他轻狂浑应,“囡囡喊什么是照老黄历定的规矩,你不行,你没有体面的名分。”

    某人的刻薄煞尽丁杨的威风。

    后者在之后到门口送行囡囡时,稀里糊涂将此事抱怨给她听。他说我好生气呀言言,你那个二叔嘴里没半句人话,幸好你没随他,不然真真不像话。

    这厢二人面对面在雨帘内,立于石阶上。

    那厢有人撑伞挨站着车门,将耳廓上的烟送入唇际,引燃焰火,于鼻唇吐纳的烟雾后投来视线。

    傅言潦草搪塞丁杨的怨气,“什么叫我随他我跟他无得血缘关系,你不要乱说好嘛”

    同时余光游向雨帘里,看某人不声不响的站姿,背风口、烟夹雨。不多时,他把烟架到车顶上去,抱臂逮住她的偷窥,

    继而出声喊停他们的寒暄,“过来,走了。”

    傅言挪向后座时埋怨了几句,极低的声口,“独断专权,法西斯主义。”

    她兀自埋头咕啜,也就忽略了手边倏然由外扽开的车门,以及,裹挟雨气探身而入的人。

    冷不丁的四目相接,沈读良镜片和眼眸一样洇润。

    傅言本能抬手挡掩,又旋即由他按下去。

    命令一,“到前面坐。”

    命令二,“先陪我回趟家取个东西,再送你回去。”

    傅言隔空承受他低伏所带来的压迫感,讷讷地反问,“我可以说不嘛”

    “我不希望你说不。”稍顿几秒,他一本正经口胡,“小心后座有什么脏东西。真的,囡囡,鬼也是贪色爱美的,专拣独身妙龄女性下手。”

    “”

    怕鬼的人最担不住恫吓。

    尽管傅言不信他的胡诌,恐惧的心蛊还是醒觉了,逐寸逐格啃啮她的科学信仰。

    从而她由后座屈就到前座,几乎是分分钟的功夫。

    手指将将去到安全带上,沈读良便斜来胳膊,刻意悬空要她会错意,随后才婉转到她肩头调整正反面。

    傅言不由屏气,霎了霎双眼,费思量避开他的热息。

    不多时,沈读良归位,探究意味地问她,为什么那么怕鬼

    雨势恶化,雨刮器犹如浪潮里浮荡的航标。

    破碎的骤雨吞没呕哑的日常市井气,好像置身处即是世外永无乡。

    往往有了一个安全的良机,人更能找到出口诉衷情。

    故而傅言没太吃心就应了他的问,她父母去世后,老太太领她去停尸房做最后的告别。

    老人家的主张是,好歹要见一面,孩子尚小,别以后连双亲的样貌都记不得。

    所以纵使姑娘失声哭喊,坚决不肯见,两只手扒在门板上都要把指甲抠烂了,老太太还是忍痛将她扽到殓台前。

    言尽于此,傅言声调有些走形。

    她几近本能地侧首,用视线交流来寻找一份安慰。她望定身旁人幽深的双眼,说我妈妈本来很好看的,鱼米生养的标致婉约相,颧骨高却不突兀。

    “但是当时奶奶将殓布揭开来,”傅言比起食指朝自己的颧骨,“她这里凹下去了”

    她还没赶及道出下文,面前人跋扈地欺身而来,潮冷的双唇吃掉她未尽的话。

    傅言反应过来,当即握住箍紧她下颌的手,指腹所触的腕表,与他唇面捎及的感官一样凉。无力的挣扎未果,她渐渐烟视媚行状。

    她该厘清自己眼耳心一并瘫软下去的原因,抑或,它们与被他缠裹的唇舌一样,鬼使神差、做不得主。

    湿与热,浑如雨和车灯两相交错。

    傅言无知无识陷在他怀中,忍不住于气息互绞间逸出呜咽。她试图往后退,沈读良索性一把按住她后脑,另只手则去她眼下找泪湿的痕迹,最后再去她砌红的耳珠。

    末了,他再扯落领带覆住她恼人的双目。

    “认真点。”某人循循善诱,轻咬她下唇警示她专心。

    傅言于黑暗中,除视觉外的所有体感放肆到最大化。她呼吸滞涩、濡湿的一声告饶,“二叔”

    沈读良用额抵住她眼前的领带,不由它掉下去,气息仍旧专横向她唇里,

    “别喊,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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