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当年的冬日雅集别无二致。

    只是在雨中等了一个多时辰,谢先生还是仙踪难觅。

    卫宛静静看了一眼谢映之。有时候他真是不明白他这个师弟的心思。

    谢映之既然以萧暥的身份前来,那么谢玄首必然不可能到场了。既然如此,当时邀约的帖子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就让人对他会参加文昌阁策论抱有希望。

    如今文昌阁外人满为患,有很多外郡士人不远千里赶来大梁,冒着大雨,等着一睹谢先生风采。

    谢映之似乎是故意把所有人都吸引来文昌阁,但他又不现身。这简直就是整人了。

    卫宛摇头,真是胡闹。还是谢映之觉得很有趣

    辰时将近,策论就要开始。

    看来谢玄首是真的不来了

    文昌阁四下此起彼伏窃窃低语,还夹杂着摇头叹息,以及还有人不死心地望着门外的连天雨幕。

    卫宛借着起身之际,低声道,“既不能至,何让人空等”

    谢映之明知故问“我不是来了么。”

    卫宛皱眉。

    诡辩。

    言外之意,他看似不来,其实来了。

    所以这邀约的帖子没错,谢映之的答复也没错。

    卫宛见时辰已道,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宣布道“策论开始,第一个论题”

    “谢先生还没有来,是不是再等等。”涵青堂的堂主廖原扬声道,

    涵青堂这群人一直将谢映之视为天下士林之标杆,九州名士之楷模,不少人今天也是冲着谢映之来的。

    卫宛严肃地看了谢映之一眼。

    接着,就听堂上有人冷笑道,“诸君空等罢了,其实我就早知道谢玄首一定不会来。”

    谢映之循声望去,是朱璧居的名士郑绮。

    “为何”立即有人问道。

    郑绮挑嘴笑了下,“谢玄首云中白鹤,世上谪仙。孤高俊逸,纤尘不染。而我们这大堂里的灰尘都没有打扫干净,白鹤又怎么会来。”

    哦

    原来如此。

    座中的名士文人都是听话听音的人精,本就一杯茶都能辨出十八般滋味,他这话一出,他们当然一听就明白了。

    有萧暥这种声名狼藉的乱臣贼子在,谢映之怎么可能跟他同堂。

    如果说谢映之如皎月清霜,不染尘埃,那么萧暥就是房梁上的灰尘,雪地里的泥垢。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叹气,摇头。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尖刻又抓不住把柄的低语,大多是指桑骂槐。

    谢映之明显感觉到射向他的目光中带有明显的冷眼和暗嘲。

    他太熟悉士林中这群酸儒的秉性了,忽然有些同情他那位主公,真是无论什么倒霉事都能往他身上扯。

    这些文人们对他的恶意和成见居然深至如此。

    这么想来,真是可怜。谢映之心道。

    如果今天不是他,是萧暥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会儿胸中憋出的这口血怕是又只能往肚子里咽。

    面对满堂的阴阳怪气的叹谓和抱怨。谢映之不紧不慢道,“谢玄首已经来了,郑先生何出此言”

    郑绮诧异四顾“敢问先生何在”

    谢映之道,“卫夫子乃谢先生师兄,谢先生曾言,卫夫子至,即他至,是不是这样,卫夫子”

    卫宛一蹙眉,又在诡辩。

    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不动声色点了下头。

    卫宛以严苛出名,他这板着张脸在堂上一坐,四周嗡嗡窃窃的低语声这才都被压了下去。

    而那一头,容绪只是想开场搓一搓萧暥的锐气,见这也差不多了,暗示意郑绮不要再挑事。反正待会儿就有精彩的好戏,现在先放他一马。

    策论的第一题是论通商。

    萧暥定此题的本意是因为尚元城建成之后起,虽然已经运转顺畅,也源源不断为他赚取军费,但是缺口还是很大。跟北宫达这东北熊相比,他还是只穷得掉毛的狐狸。

    怎么搞活经济,他需要人才。

    谁料这个议题刚一出,立即有人道,“通商我觉得可行,但我认为,首先不可以百姓之血泪来赚取金银。”

    这话一抛出来,举座哗然。

    谢映之心中微微一顿,果然

    杨覆装模作样立即拍案道,“放肆,萧将军造尚元城,是为了富国强兵,怎么就成了迫害百姓赚取金银”

    池铭拱手道“学生不敢,尚元城落成后,除夕夜撷芳阁举办盛会,吸引九州的达官显贵前来游玩,萧将军赚的金银无数。但后来撷芳阁不明失火,为救阁内受困的贵人们,萧将军调动大军,兵围撷芳阁,因当时真是除夕灯会,街道上观灯的百姓拥挤堵塞道路,萧将军下令让军队驱散百姓,于是无数手无寸铁之百姓惨遭屠戮,撷芳阁前血流漂杵,哀声百里”

    谢映之想起来了,当时明华宗成千上万的信徒拥堵在撷芳阁外,阻止云越率军冲进去救人。云越和魏瑄等人血战至只剩数十人,被暴徒团团包围。

    怎么到了他们那里,围剿明华宗暴徒,就变成军队屠戮无辜百姓了

    但他并不急于辩解,这只是个开端,还有后招。

    旁边的云渊静静道,“除夕夜之事,乃明华宗之暴徒袭击撷芳阁,萧将军下令围剿暴徒,何来无辜百姓之说。”

    云渊德高望重。他一发话,堂上顿时喧声一静。

    池铭没料到云渊会出面说话,他暗中看向杨覆,杨覆朝他摇首示意稍安勿躁。

    心道池铭不行,说话有失严密,他刚才的话无意间就把云越拖下水,云渊即使出于护犊,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看向江浔。

    江浔理了理袍服,拱手道,“在下江浔,请问萧将军,为了打通商路,你穷兵黩武攻占襄州,而襄州牧朱优并没有招惹你,襄州百姓又何辜”

    谢映之心道,又一个。

    其实攻下襄州更大的利益在于军事战略,这些文人是不会懂的,既然他们提到通商,倒不如让所有人认为,那下襄州只是为了开通商路。

    见谢映之默认了,江浔不依不饶继续道“传闻将军在襄州,还勾结山匪,成了黄龙寨的大当家”

    谢映之道,“我收编了黄龙寨的山匪。并非勾结。”

    谢映之说的是收编,等同于招安。和勾结山匪大相径庭。

    但这话一说,堂中依旧一片哗然责难之声。

    江浔咄咄逼人道,“既然萧将军承认收编广原岭将贼寇入军队,萧将军难道不知这些人纪律败坏,烧杀抢掠,将军还想要养匪为兵”

    谢映之没有急于辩白,而是静静掠了眼一边的杨覆。

    杨覆垂着眼皮,一副老僧入定,置身物外之状。

    “江兄,萧将军说的是收编,收编即招安,而朝廷本来就有招安之策,当年孝景皇帝就曾经招安过广原岭的山匪,我认为萧将军此举没有什么不妥。”堂上一道文雅的声音道,

    杨覆的眼袋动了动。还居然有人为萧暥辩白

    谢映之循声看去,那是一名容貌清秀的士子,正是颜翊。

    看来堂上泱泱诸君,还是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的。

    一边的池铭冷笑斜目,讽刺道,“孝景帝文成武德,铸就大成年间盛世,你把萧将军和孝景先帝比是什么意思当今陛下也不敢和孝景先帝相比吧”

    谢映之一听,此言诛心。用意着实歹毒。

    表面上听是斥责颜翊用了不当的比较,实则却暗示了萧暥有不臣之心。

    颜翊立即道,“我的意思是,萧将军是效法孝景帝的做法,并不等于将萧将军与孝景先帝相比。广原岭绵延百里山深林密,孝景先帝围剿多年,贼寇依旧猖獗,为害百姓商贾,最后采用招安之法,方得一方平安数十年,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我只是不明白,招安为何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与贼寇勾结”

    颜翊说到这里颇有些激愤,“若招安即是勾结,孝景先帝的招安该如何说也是勾结贼寇”

    池铭一时答不上来,气得脸色发白。

    江浔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一派开脱之词。”

    颜翊闻言,白皙的脸色因为激愤微微泛红,朗声道,“我并非是为谁开脱,广原岭百年匪患难除,百姓苦不堪言,萧将军去后,匪患一清,即使孝景帝皇帝年间我大雍朝国势强盛时,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萧将军在这狼烟四起之际,居然做到了,从此南北通途,商贾不必绕行,百姓得以安居,此番功绩可入史册,为何到了你们口中,招安就变成了勾结,功绩变成了污点。”

    杨覆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莫急,老夫以为,江浔的意思是,萧将军意图也许是好的,只是做法欠妥当了些。”

    池铭还没有反应过来此话什么意思,江浔已经立即会意,道,“萧将军的做法是欠妥,比如将军想要褚夫子相助,大可以前往相邀,何必用过激之手段。”

    池铭也明白过来,道,“萧将军勾结贼寇攻占潜龙山庄,以迫使玄门的匠作大师褚夫子为你制造军械,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座中指责之声顿时此起彼伏,这是萧暥残害士人的铁证了

    谢映之静静抿了口茶,心道,还差京城流血夜,就齐了。

    “萧将军还记得大梁城流血之晚吗”

    来了

    谢映之心中了然,这哪里是策论,这分明就是兴师问罪来的。

    他静静看向座间八风不动的容绪和面色深沉的云渊。

    堂下已经是一片喧嚣,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了,雨中等候的人们却还没有散去。

    谢映之一拂衣袍站起身,淡淡道,“你们都说完了”

    堂上众人肃然一静都看向他,容绪这才注意到,他这云淡风轻的语调有点不对。

    谢映之环顾四周,从容道,“那么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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