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逼他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他们要在天子驾崩之前,将赵慈推上后位,以执掌六宫,力保她所出的皇儿继承皇位。
唐萧手中攥着信,久久不语,连谢炀站在了她身后也无从知晓。
谢炀抬手,想拍拍她肩,临到半空中却没有落下去。
这时候唐萧察觉到背后的气息,终于转过头,看着他的眸子低语
“师兄,陛下是不是不行了”
谢炀默认。
接着,他沉声说
“玉京在广招名医,师父知道了这件事,今日已经下山去了。”
他停顿了许久,又开口道
“师父说,倘若面圣,他会告诉天子,你还活着。”
唐萧转过头来,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又忽然哑了下去,不曾开口说一句。
告诉他真相,真的会让他在这世上多停留一段时日么
谢炀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于是便安慰道
“师父德高望重,又不理世事已久,不会被人怀疑的。再怎么说,师父也是赵郁的师父,赵郁不会为难他的。”
唐萧低沉着嗓音说
“师兄,谢谢你。”
谢炀看了看她,眸中渐渐升起一丝暖色
“萧儿,无论时局如何,你也该早做打算了。大皇子没有外戚撑腰,亦没有你的扶持。倘若日后没有了陛下庇护,他的路很难走。”
他的话说得已经极尽温柔,可仍然像一柄尖刀一样扎穿了她的心。
没有一个母亲愿意将自己的孩儿扔在那个吃人的地方的。
只可惜
唐萧擦干了眼泪,矮下身来坐在书案前,开始写起了书信。
“师父此行匆忙,应当带了信鸽吧”
谢炀迟疑着点头。
唐萧也并未多做解释,只是低头写好了一张字条,递给了他。
“师兄,煊儿的命不好,他没有了母亲,身边也没有扶持他的人,所有的路都要靠他自己走。若是师父能见到陛下,请陛下年后便赐他封地,将他封为东尧王,让他独自去闯吧。”
谢炀一愣,低头看了一眼字条,忍不住失声道
“东尧乃是蛮荒之地,他不过才十几岁,过几年还未成年,如何能经受得住”
说完,谢炀就后悔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赫绍煊的亲生母亲。
他心里心疼,在唐萧身上便是千百倍的疼痛。
只是她没有办法。
这是她唯一能够保全她的孩子的办法。
谢炀看到了唐萧的眼泪,终于长叹了一声
“我知道了。明日我就启程。”
唐萧泪眼婆娑地抬起头问
“师兄去何处”
谢炀
“玉京相府。赵郁的兄长赵沛在招纳谋士,我想去登门拜访,或许能留在他们身边做事。至少日后,能帮衬的上大皇子。”
说完,他转身边要走。
唐萧急促地唤住他的脚步,谢炀只停下来却没有回头,只是低眉浅笑了一下,淡淡道
“萧儿,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
他转过身,刚好看见落日的余晖落在她身上。
他们仿佛在那一瞬间都回到了明媚耀眼的年岁。
唐萧哽咽着说
“我记得,你说,萧儿等你长大了”
她说不下去。
无力的感觉渐渐涌上她的身体。
谢炀接着她的话说完
“萧儿,等你长大了,师兄还是会照顾你。”
若我护不了这天下,那我就护你一个。
定格的时间又被重启,故事在十多年之后,仍然继续着。
茶楼之中,方才听完故事的人们热热闹闹地叫嚷着,却没看见方才的说书先生已经赤足跑到了外头,连掌柜的给的茶钱也忘了拿。
反正,他已经得到了此行最重要的东西。
那个穷苦的说书先生从茶楼之中跑出来之后,便光着脚跑到了一间驿馆外面,踮足朝里面不断地张望着。
天寒地冻,青砖地跟冰块一样,冻得他直打哆嗦,他便不断地倒腾着脚。
驿馆的小二见了他这副模样,颇为嫌弃地撵着
“走开走开,今天没有窝窝头赏你吃。”
那人翻了翻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二顿时便来了脾气,扬起手中的抹布便要打人
“你这个臭乞丐,在这儿碍什么眼”
他正说着,背后却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一个模样显贵的人径直走了出来,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袍一边迎着那“乞丐”走过去。
他将身上贵重的丝绸袍子披在乞丐身上,舒了一口气道
“县衙大人可算回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县衙大人
小二惊了,一张脸吓得煞白。
那“乞丐”经过他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小子,日后有乞丐来,给个窝窝头给杯热水,记我账上。”
那小二一惊,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
“乞丐”笑了一下,跟着那锦衣的贵人走进了客栈里。
片刻之后,“乞丐”便已经换好了一身低调华贵的绫罗绸缎,脸上刻意易容的妆也洗去,露出一张洁白干净的面孔。
他正是如今昆阳时任父母官,赵新德。
方才接他进来的手下给他递上一盏热茶,有些不忍地说道
“大人来玉京查案也就罢了,这京城里什么路子不好找,非要易容去那茶楼里去说书,吃力又不讨好”
赵新德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怎么没用若不是将这卷宗广而告之,怎么能集思广益”
说着,他将手中已经泛黄的卷宗合拢,又将铺满了一桌子的画像和详细笔录叠成一堆,眸子落在最上面那个少女脸上。
那是靖昭二十二年腊月十四被烧死在玉阙阁的少女,瑶光君。
他在昆阳城新官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破解这桩轰动一时的悬案。
可是他在研究了案宗之后,却发觉这答案并不在昆阳城,也并不在玉阙山,而是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属下试探着开口
“看来,大人心中已经知道嫌犯是何人了”
“我已知晓真相。”
“何人所为”
赵新德站起身来,望着窗外渐渐昏暗的天色,长叹了一声
“她是自尽。”
手下失声道
“怎么可能嫌犯共三人,一人指证,两人缄默不语,疑点颇多,这显然是一桩他杀”
赵新德似乎明白他的想法,于是便将手中的卷宗重新打开
“第一页写了什么,你念给我听。”
属下接过,心里想着赵新德已经翻阅了几百遍的卷宗,为何还要他念
他有些疑虑地开口念道
“子时一刻,瑶光的侍女侍奉着主子沐浴,却发现她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新伤。
侍女问是怎么回事,瑶光说是做菜的时候伤的”
“就是这里。我们都将心思放在嫌疑人身上,却没有关注死者本身她其实一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赵郁所说的凶手,并不是直接杀掉她的人,而是让她有了轻生念头的人”
属下看了看卷宗,又看了看大人,满腹的疑惑仿佛写在了脸上。
赵新德看着他这副模样,笑了笑。
“顾城,这桩事情牵扯到旧朝重臣,亦牵扯到先帝与先惠文皇后的隐秘之事,查到此处,已经足够了。你明日便将卷宗封好,递给大理寺审结。我想,陛下看见这份答案,会满意的。”
四幕戏玉阙篇目完